他抬头看了一眼，忽然怔住了——眼前的情景咋会这么熟悉呢？西华门小时候总来，当然会熟悉，可是，还是不对！不是这感觉，是……是在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可怕的场面！
忽然，城墙上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好在，不是自己的老娘，是一个武将，看服饰是个总兵，模样竟还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样子恭谨，动作麻利，很快迎出了主角——当朝太师、武当派掌门人马建成道长。
城下的人不自觉地仰头张望，议论纷纷。云北归暗自叫苦，自己还没上去，就被人抢了先——不过还好，底下的人这么多，我混在人群里，他们一时半会儿抓不到我。
那位总兵向下面人群喊道：“各位听了，某乃西华门总兵周伟通，此乃当朝太师、武当派掌门人马大人！”
人群里有人认得马太师，竟然不自觉地鼓起掌来，纷纷喊道：“马太师法力无边，给我等降瑞赐福吧！”“马太师炼成长生不老仙丹了吗？能不能给我等开开眼！”
云北归看着趾高气扬的周伟通，忽然想起来他是谁了——这位总兵周伟通，曾是自己任职交趾布政使时手下的一位千夫长，因为违反军令，私自出营，到交趾民宅欺压百姓妻女、劫掠商家财物，引起军民冲突，而被告到了自己的布政使府。当时周伟通磕头求见，涕泪交流，说自己也是武当派弟子，求云北归念在同门之情，免予追究。云北归本就嫉恶如仇，哪里肯轻易罢手，立即下令全数扣押周伟通所有财物，加倍偿还当地商家，又当着当地百姓的面，将其重责一百军棍，削除军籍，遣回原籍，永不录用……
天晓得这小子如此神通广大，居然能因祸得福，打通门路，拜在了武当派掌门人马建成门下，一路攀升，做到了总兵的位置！
周总兵喝道：“尔等都闭上臭嘴！今日马太师驾临西华门，乃是奉旨捉拿朝廷钦犯云北归！”
底下老百姓们纷纷议论，“那个云北归不是万岁爷的拜把子兄弟吗？咋会又成了钦犯了？”“是啊，万岁爷不是最信武当派吗？那个云侯爷不就是武当派的高手吗？”“你知道啥呀？那个云侯爷早就跟万岁爷闹掰了，人家马道长才是武当派正宗掌门人，万岁爷信人家的！”“你胡说！云侯爷他老爹就是武当派弟子，就在武当山生的他，打小跟着张真人学的武艺，那才叫正宗哩！”
隐藏在人群中的云北归露出笑容——好，就这样，越乱越好！浑水摸鱼，一向是俺狗剩儿的拿手好戏。
很快，城墙上又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人的出现，彻底让底下的云北归笑不出来了——他的瞎眼老娘颤巍巍站在城墙上，拄着拐棍儿，满脸迷茫。
周总兵摆手示意，又大声嚷嚷，好不容易才让底下的人群静了下来，这才举起手中的圣旨高声道：“皇上有旨，全力捉拿朝廷钦犯云北归！云北归犯有十条大罪，一是在朝中任人唯亲，培植亲信；二是在交趾私自练兵，图谋不轨；三是……”
云北归听得云里雾里，稀里糊涂，似懂非懂，但却知道这些都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自己何尝干过？可是，当年三弟何富贵又何尝敢杀害三千宫女？还不是被满门抄斩了？！不会的，不会的，皇上绝不会相信我会造反！
周总兵宣读完圣旨，满脸庄重，朗声道：“云北归，我知道你就在下面，识相的赶紧出来自首，马太师或许念在同门之谊可以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突然，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娘尖着嗓子喊道：“狗剩儿啊，别管我！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周总兵气急败坏，立即示意后面的兵士上来堵住了老娘的嘴。
云北归听见老娘的喊声，心口大痛，喉头哽咽，立即开始拨开人群向前挤去。
周总兵与马建成低语几句，立即向老娘喝道：“老太太，想不想让你的儿子活？”老太太立即点头，挣脱开兵士的手，道：“你这说的啥话？那个当娘的不想让儿活？”
周总兵笑道：“那好，你往前走，一直走，我不喊停，你就别停下。”老太太疑惑道：“我往前走，我儿子就能活？”
周总兵抖了抖圣旨，道：“老太太你不信我，还不信我手里的圣旨吗？”老太太使劲点头，道：“好，万岁爷的话俺信，俺往前走。”
已经挤到前面的云北归吓得大叫道：“老娘，你干嘛呀？别走，别走呀！再走就掉下来了！” 娘似乎听不见，还是往前走。
云北归急急默念使了多年的武功心法和口诀，可是，仍然站在原地的现实告诉他——多年的绝世武功，真的已经离他而去了！
他飞不起来，只得扯着嗓子大喊道：“娘啊，别走了，千万别再往前走了！您老眼睛不好使，耳朵咋还聋了呢？！”
老娘终于开了口，道：“儿啊，娘不能拖累你，你能出去干大事，做大官，娘高兴，可不能拖你后腿哩！”狗剩儿哭道：“娘，你说啥哩？！有娘的才能办大事、当大官呢！”
娘说：“唉，你跟娘一样，没念过书，不懂大事，你不是跟娘嘀咕说，你那大哥本不是正宫娘娘亲生，为了做大事，还不是把亲娘舍了，为了干大事，亲爹都可以不管，儿子也可以杀喽……”
云北归急得大喊大叫，想要打断老娘的话，可是老娘嘴里嘟嘟囔囔，说个不停，把城墙上下的人听得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云北归摇头大声道：“儿子不信，娘也不要听人瞎说，俺皇上大哥待咱家多好，给您老看病，让儿子当大官，干大事……”
老娘叹息一声道：“娘宁可啥都不要，就要你平平安安就好！你那死老爹，在外面为这个救那个，到头来白白淹死了都没人理呀！娘嘴上不说，心里知道，你这些年虽然当了大官，心里却一点都不痛快，家里也为你提心吊胆，这官呢，不行咱就不当了吧？还有，你练武功有啥好处？时不时就吐口血，那能有好吗？”
云北归为难道：“娘，儿子知道您说得对，可俺要是没当官，没练武功，俺爹的仇怕也报不了，再说了，儿子说撂挑子就撂挑子，皇上大哥的事可咋办……”
一个声音大喝道：“老太太，谁让你停下的？啰里啰嗦，赶快跳！”云北归抬起头，却不像梦里一般看不清楚，那是一张脸——马建成冷冷地盯着他，陌生，可怕，面无表情。
周总兵又喝道：“老太太，不想让你儿子活了是吧？还不快跳！”
老太太打个激灵，哆哆嗦嗦又往外走，一只脚迈出了城墙，急得云北归拼命大叫，顺便将周总兵和马建成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周总兵看了马建成的眼色，点了点头，一个兵士使劲推了一把老太太！
云北归赶紧闭嘴，瞪大眼睛，张开双臂想要接住老娘，尽管他知道此时自己武功全失，以往的力气也消了大半，根本没有把握可以接住，可是，那可是自己的最亲最爱的老娘，舍了命也要接住的！
眼前一黑，怀里一紧，真的抱住了！他定睛一看，却傻了眼——怀里的不是老娘，而是一个沙袋！
城头上响起马建成和周总兵等人的肆意大笑。周总兵指着云北归道：“云侯爷，当年你在交趾耍威风时可没想到今日的局面吧？马太师说得对，万事万物都是承负，承者为前，负者为后！”
马太师冷冷道：“不错，‘道设生以赏善，设死以威恶’，云北归你可懂得？！”
云北归知道被耍了，也庆幸老娘没有真的被推下来，口气登时软了，道：“马太师，你知道我是个大老粗，听不懂你们说啥，可是，有话好商量，有啥事冲我来，别动我老娘！”在他简单的江湖逻辑里，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可以把家里人牵扯进去？！
城府深、思虑远的马建成却深知不择手段的有效性，当下开始了趁热打铁、步步为营，道：“云北归，你可知罪、认罪？”看着被堵住嘴的老娘，云北归再也没了平时的嚣张跋扈和满不在乎，“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嚷道：“我认罪，我认罪！您说啥罪我都认了还不行吗？”
马建成冷笑道：“少来泼皮无赖这一套！认罪就好，说，你把东西’藏哪儿了？”云北归一怔，道：“什么东西？哦，避蚊石是吧？”
马建成沉声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想要活命就给我放机灵点！我没时间和你辩嘴，我只再问一句，你要不说，就让它给你们母子陪葬吧！东西在哪儿？”
云北归大声道：“在河里！在运河里！我给藏到河里了！”马建成盯着他，道：“你要是敢耍花招……”
云北归接口道：“我要耍花招，你就把我扔河里喂王八！”马建成沉声道：“周伟通，把他们母子都绑了！备船，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