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三摇摇头，神情已经大为紧张。傻根神秘道：“就到了何老板地安门大宅子的什么排水的暗门！听说官府已经把何府十几座宅院都封了，人也不让进出！”
何老三听傻了眼，呆呆道：“富贵他……他胆儿可小了！别说杀人，见了老鼠他都怕呀！”傻根道：“人心隔肚皮，再说了，这么多年，你们两家也没啥来往，一个富得流油，一个下河捞尸，你们也没沾着他啥光，没准儿万岁爷一抬手就把你们放了呢！不过也难说得很，听说这是得诛九族的大罪……”
何老三失魂落魄地往家走，走到大通桥边，看见了桥底下摆着两套衣服——那是孙子鱼漂子和何清的，他们又在比赛潜水。
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大口吸了口气，又悄悄潜了下去。又过一会儿，另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看到爷爷坐在河边抽旱烟，喊道：“爷爷，爷爷，何清哥还没上来呀？”
话未说完，何清又钻了出来，摸一把脸上的水，笑道：“鱼漂子，你输了！”说着向爷爷挤了挤眼睛。鱼漂子兀自不信，但又说不出什么。
何清笑道：“好啦，好啦，潜水还是你厉害，新衣服归你，行了吧？”鱼漂子大为高兴。两人兴高采烈地往岸上游去，七手八脚穿上了对方的衣服。
爷爷忽然道：“你俩过来，我给你俩讲个故事。”两孩子兴高采烈地凑上来，瞪着大眼睛认真听着。
爷爷道：“从前有一帮小孩子玩皮球，一不留神就把皮球掉到树洞里去了，你们一个一个说，该咋办？”
鱼漂子举起了手，喊着：“我知道，我知道，钻进树洞去捡不就行了！”爷爷摇头说：“树洞窄得很，钻不进去。”
鱼漂子不服，吵着说自己瘦，一定可以钻进去，不依不饶地缠着爷爷说自己答对了。
爷爷看向何清，道：“清儿，你觉得该咋办？”何清沉吟道：“如果树洞窄，钻不进去，那就换个办法，比如可以在河边提上几桶水，倒进树洞，那皮球应该就能浮上来了吧？”
这时，桥上有大批兵士跑了过去，下了桥直奔北而去。
爷爷脸色变了，将烟袋使劲磕了磕，下决心般站起来，道：“这河里刚死过人，不干净，不要游了。鱼漂子，你去桥上等爷爷！”鱼漂子拉着何清的手道：“何清哥哥不跟咱们一起走吗？”
爷爷沉下脸道：“去，上去等着！”鱼漂子嘟着嘴，嘟嘟囔囔地上去了。
何清看着鱼漂子上了桥，再看爷爷，惊讶地发现他的眼里已经全是泪了……
云北归赶到宫城时，天已经黑了，这才想起自己的腰牌也放在了赴任安南的马车上，急切中正要纵身跃入，忽然想到一个要命的问题：自己本是皇上钦点派往安南的布政使，现在贸然回来，便是王骥提醒的“擅离职守”的罪过，即便皇上还派了自己秘密任务，自己可以“便宜行事”，但是如此这般擅入皇宫，在这位威严无比的万岁爷眼中，这就跟“谋反”是一样的大罪！怎么办？分析下来，也只有明日求见入宫了，可是如此一来，那些多嘴多舌的御史就会参奏自己“擅离职守”，算了，管不了那么许多了，现在这就进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单独向皇上求情。
言念及此，他施展轻功，轻轻飘飘飞到高空，借空腾落，树叶一般落在宫顶之上，黑夜之中，分辨方向，轻轻起落，向着皇上的御书房奔去——这个时辰，皇上应该还没有歇息。
终于，到了御书房之上，他看着院内情景和亮着的窗户，知道皇上就在里面，心中暗喜，在暗处如壁虎一般慢慢爬下来，冲着窗户哈一口内气，窗纸无声洞开，眼前情景却让他很是意外。
只见屋内除了皇上，还有太师马建成。两人都离席站着，手拿一个镜片，弯腰对着一样物事仔细看着，神色极为专注。
云北归心道：“马建成大晚上不回道观，跟皇上这儿磨蹭啥呢？他俩看的这是啥玩意？”内功“身知”的他神目如电，在马建成直起腰的一瞬间看清了——他们看的宝物竟是他侯爷府刚刚失窃的——大运河石鼓！
皇上问道：“太师，你觉得这石鼓是真是假？”马建成沉吟半晌，道：“吴飞他们带人将何府十几处宅子搜了个干净，地面都翻了，只在暗室发现这个，贫道刚才约略量了尺寸，还有一些篆字纹路，应该是真的。”
皇上坐回龙榻，叹口气道：“朕也看了吴飞报上来的单子，你们还说他是什么‘天下首富’，也没多少值钱的东西嘛！也就十几处宅子还不错。”
马建成摇头道：“贫道绝不相信，京师漕运、票号、丝绸庄都是他家的，还有青’楼ji院，不可能只有这点银子，明日贫道亲自过问……”
皇上摆手道：“不必了，几百万两银子朕还没放在心上，”指了指石鼓，“有了它，你就埋头做你的事，其他的事，朕交给张玉去办。”
马建成答应一声，随即退了出去。
此时屋内只剩下皇上一人，窗外的云北归心里砰砰直跳，依着以往的性子和刚才的想法，现在就要闯进去，拼着皇上震怒，也要为三弟求情。可是，刚刚那一幕是什么意思？石鼓居然是被三弟藏起来了？难道也是他来我府上偷的？他没那本事，手底下高手可不少，鲤鱼就行……
还有，皇上到底找这石鼓要干嘛？马建成又怎会认得出石鼓真假？并且还知道它在三弟府上？他此时脑子里思绪繁杂，理不清头绪，算了，不管了，救人要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刚一迈步，腹部一阵翻涌，喉咙奇痒无比，那股熟悉的咳嗽就要袭来！
他运功全力抵御，只觉得腹部翻江倒海，万马奔腾一般，各处大穴也是奇痒无比，难以忍受，只得勉强起身，施展轻功，飞上屋顶，几个起落，飞到一处黑暗角落，无声呕吐——他闻得出，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靠着墙根，心里知道那个大限越来越近了……
短暂休息后，他再次飞回御书房，借着窗口小洞一看，心中叫苦——死太监长生正哈着腰为皇上换鞋。
长生喘着粗气站起来，道：“皇上，今晚还去仙驷宫吗？”皇上一怔，道：“这还用问吗？”
长生迟疑道：“奴才……奴才看皇上翻的是正阳宫的牌子……”皇上唔了一声，道：“你派人告诉皇后一声，朕过两天再去看她。”
长生答应一声，又道：“皇上，那……那人还是啥都没招。”皇上哼了一声，道：“嘴倒是够硬！”
长生道：“慎刑司手段有限，不如让陈大人、纪大人他们……”皇上斥道：“猪脑子！他们是外官，怎么能对朕的妃子用刑！”
长生连忙抽起自己嘴巴子，直到皇上说了一声“随朕去一趟牡丹宫”才赶忙爬起来，招呼外面的太监、禁军，跟着皇上去了。
云北归听得目瞪口呆，看样子皇上要对范贵妃动手，可是一时又不忍下手。想着她最早是宁王的相好，宁王对自己好歹也有一番知遇之恩；后来，她又和何长在相好，也算是自己的弟妹了，当然，她现在还是自己的皇嫂。
老爹教导自己侠义为本，老娘叮嘱自己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那啥，反正不能见死不救，看看去！
云北归施展轻功，飞檐走壁，悄悄跟着皇上一行人到了牡丹宫外。
皇上咳了一下，迈步入内。长生示意众人都守在院外，自己进到院内，招呼十几名看守内监也退了出去。
借着昏黄的烛光，皇上看见昔日温馨的牡丹宫大厅已经沦为一间审讯室，五六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披头散发，一时竟分辨不出哪位才是“天下第一美人”范丽华了。
皇上开口道：“贱人，还不开口吗？”几个人身子一震，都清醒过来，看清楚面前之人乃是许久不曾驾临此处的永乐帝！
范丽华苦笑道：“皇上，您想让臣妾说什么？”皇上恨恨道：“自己干的好事！还用朕提醒你吗？”
范丽华望着窗外的夜色，喃喃道：“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如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断绝。”
皇上冷冷道：“几句酸诗滥调，就让你想起以往干的营生对吧？！”范丽华道：“原来在皇上的心里，丽华始终……始终都是脏的，对吗？”
旁边一人使劲提醒她不可胡说，反倒激起了她心里的怨气，嘶哑着嗓子道：“青’楼卖笑，迎来送往，难道是我范丽华愿意干的吗？可臣妾生就如此下贱，生在ji院，长在青’楼……”皇上怒斥道：“好了！你想干净，朕就成全你！”说完，大步出了大厅。
长生紧紧跟着皇上走了出去，一路仔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