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先是清清亮亮地这样说，后来声音却慢慢变成低语。

"这样美好得不染尘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的世界，本来...不过就是一场大梦而已。"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当年你的救命恩人詹仰贤根本就是将你家灭族的罪魁祸首而不是旧言。你感激他佩服他那么多年，只是个笑话。应青木知道了这些，所以希望你离开，所以不想你卷入这一切纷争，所以他希望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再回来...那么，你还怪不怪他？"

杜涵煦猛地站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不！不！你在骗我！你是骗我的！不可能！大人是不可能会这么做的！他...也不可能！"

"我凭什么骗你？我和我的朋友现在都依附着詹仰贤，我为什么要来挑拨你和他的关系？笑话...难道，"楚风凑近了她冷笑，"你以为我喜欢应青木，所以来替他做说客？哈！我一直觉得这是你们一直以来最可笑的想法！徐轩成也是！笑死我了！"

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感觉真是痛快极了。

楚风现在越来越烦躁，只想快点结束这个故事，她很疲惫，很疲惫，只想快去休息。

也学会了笑，学会虚情假意，学会冷眼旁观。多么烦躁的感觉。

感情戏和案子的主线没什么关系，让我解决掉这所有的故事吧。让这个梦快点醒，让所有人快点醒。这一定也是清秋想要做的事情。

你根本不该和杜涵煦斗的，她和你不是一个层面阶级。楚风这样告诉自己。

快点了结了吧，这个伪作的世界。

唔...对了，恩仇并用是詹仰贤向来惯用的手段，那么...婉兮是不是也是被他骗了呢？并不是徐轩成？

楚风又心不在焉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看着应青木突然出现，她看着杜涵煦扑上去质问应青木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她看着应青木难以置信般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看着涵煦伏在应青木怀里失声痛哭，却一遍遍地表示着自己是可以接受的可以坚强的不必离开这里让他独自面对。

那么，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再操心了，差不多快结束了，该了结了。

应青木轻声安抚着涵煦，却狐疑而又惊怒地看了楚风一眼。

他隐瞒得煞费苦心，却被这女子破坏得干净利落。

然而她似乎有些奇怪的地方，和从前不一样。

他沉默良久，终于想起来什么，问道："你不恨我吗？"

"我不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

历史的发展需要牺牲，这我也知道，但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为什么啊？大概就是说...老天爷看你不顺眼了呗。

不公平，可是没关系。什么改变别人的命运？那不过是个圈套。

清秋啊，我知道你要和我比的是什么了。

应青木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曾经有点搞笑也有点小聪明还有点温暖的丫头，她现在举手投足间透出冷漠疏离的味道，望着他的目光平静而清亮仿佛看到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项事物。这是怎么了呢...一瞬间竟觉得遥远不可捉摸。

命运安排得很好，我为什么要去改变它。

兜兜转转起承转合结局都一样，不过那也不必悲伤。

把一切该了结的全都了结，然后还是安静地微妙地平衡着。

这个世界只是需要一个人来起到一个"制衡"的作用。涵煦太温和，只会把人往好处想的善良，让这个世界比梦境更加虚幻。所以楚风来了，用她的眼睛看到所有黑暗的地方，并和涵煦达成平衡。这样这个世界，才能活生生地，安然地，永恒地，存在下去。

那么对于清楚了自己的定义的楚风来说，这个世界里所有存在着的，都不过是与她无关的事物。那么应青木也就不过是一样事物，而不是人，不是生命。詹仰贤也好徐轩成也好旧言也好，他们会有不可捉摸的未来，不再需要永无止境的轮回。除了杜涵煦——那是因为她代表着清秋，此外的所有人都是一样。

楚风这样明确了自己的意义。她想，即使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自己让它尽快结束，就足够了。

然而是不是像她所想的那样...这完全是个未知数。

因为清秋并没有给出回答。

应青木看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然而下意识地将环住杜涵煦的手紧了紧。楚风冷笑一声道了告辞，便走出了应府。

刚出门就看见那两个监视的人在死死盯着大门，等她出来了立刻低下头装作看什么。楚风默默地走过去，一人肩膀上拍了一下，笑眯眯地问："兄弟，累不？"

两人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楚风。

楚风懒洋洋——她最近真的有些懒散——道：

"你们不累我累，要不咱们雇辆车回去吧，你们带钱没有？"

其中一个傻傻地掏出钱袋来。

楚风抓过去："谢了啊，一起坐。"

摇头。

不敢和姑娘一起坐。

"好吧随你们。"

包车回詹府，心头放下快大石，松口气。

滴血胭脂扣。

楚风很怕詹仰贤。

因为她怕死，更怕婉兮死。

她骨子里尽可以轻松和不屑，但是她不能完全放得开，说在詹仰贤面前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可能的，婉兮还在这里，就算她比梦还要虚幻，楚风也怕她会死，怕她被自己害死。

论资历排辈，詹仰贤尽管原本该比应青木老资格，但是他经过贬官去职那一场，回来之后尽管是入阁了，却不得不排在应青木的后面。然而如詹仰贤的智谋，如泰丰帝的偏宠，詹仰贤怎么可能没有更加便利地握权的手段呢？泰丰帝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这位曾经的老师一个兼职：吏部尚书。

被称为"天官"，掌握着全国上下的官员调任升降的吏部尚书。

因此当"工部郎中"来拜访的时候，楚风仅仅是无意间听说了这件事，却并没有过多在意。

直到奉命去献舞的婉兮回来告诉她，那个新任的工部郎中看起来非常眼熟...很像是当年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永宁县令何渊。

楚风愣了一下。

工部，何渊。

...这似乎提醒了她什么。

泰丰三年，黄河暴涨，工部侍郎何渊奉命治水，开闸分流，遏制洪流。

——清秋《梧桐锁》

这只不过是顺带一提的一件事，也难怪楚风根本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当年在永宁县的那位斯斯文文的县令...原来便是詹仰贤的心腹了啊。

楚风一瞬间明白了当年的那些意有所指。

什么"小心何渊"，什么"再查一查这个案子吧"，那个死去的李申根本就是詹仰贤的人，还有那个倒霉的替死鬼福生，只不过是因为这一切全是詹仰贤在背后安排。因为要让应青木回去，因为应青木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意再回到朝野，所以使出这样的手段。

你不回来，我就慢慢杀人。以我的手段，想要多少人的性命都可以。

而个案件里那个性子温和的汉子，大约是跟踪监视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所以被杀。

只是取了自己手下人的性命，詹仰贤倒还没有伤及无辜。然而以他的性子，这只不过是一次警告，下一次未必如此。

这样的逼法，楚风闻所未闻。

果然是只有我才能知道的事情啊，楚风自嘲地想，涵煦一定永远也遇不到这些事情。

一切好的，美的，良善的，都在你眼里；一切坏的，丑的，恶毒的，都只能为我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