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仰贤！

他忽然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

是的，一开始，就不该小看了那位大人啊。他叫了这么多年"大人"的人，他忌惮了这么多年的人，从来不可能这样轻易言败。又怎会像旧言和徐轩成大人那般容易嫁祸栽赃轻易扳倒？

派人刺杀应青木的父母而让他不得不丁忧——这也的确是詹仰贤做得出来的事情。

应青木心里有团火"蹭"地窜了上来。

恨不能将其剥皮拆骨。

詹仰贤此招，名为"釜底抽薪"。对，如今詹仰贤是在小皇帝和温氏面前不得脸，不过皇帝和臣子之间的拉锯战，可并不是因为是皇帝就能说了算的。如今明乾帝如此年幼，出谋划策处置政务的都是应青木，温氏有人可依仗，所以詹仰贤才变得无足轻重。可若是他们无人可用的时候呢？那时候，怕是不得不起复詹仰贤吧？如今内阁其余的几个成员，早就被架得如同一群废物！真真只是大学士而已了！

差一点点，应青木就真的当即离开了。

他"啪"地摔了笔，站起身来急促地走了两圈，咬牙。

即使要走，也得先把詹仰贤解决了再说！

张叶枫得了楚风答应，杜涵煦也放了心，便急匆匆地回到应青木府上。

来往仆从，皆是神色紧张，肃穆端正。府内但凡有大红大绿张灯结彩地方，如今全都不见了。见府里一片惨淡之色，她有些吃惊，便吩咐人叫了王管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是这个光景？"

"老奴也不知道。只是老爷老家云南派人送来了一封信，看过之后老爷就生了大气，当时在一旁伺候的贵儿和那送信来的人全给打发关在后头柴房去了，又叫人把装饰东西全都扯了去，如今谁去老爷面前谁倒霉，都是人人自危呢。连老奴也是挨了骂的。不过姑娘的话怕是无甚关碍，不知道..."

"行了，我去看看便是。"杜涵煦摆手点头答应，心里暗暗觉得诧异，略作休整便奔着书房而去。

那人却并不像是在生气，微阖了双目靠在椅背上似乎是睡着了，却眉头紧蹙。看着，倒叫人没来由地心疼。涵煦走上前，伸了手要去揉他眉心，却在将要触及时又顿住，一时间，思绪万千。

视线落到应青木面前那一堆子乱糟糟的奏折和——信？

想起王管家说的话，涵煦微微转头瞥了一眼应青木，伸手将信拿了起来。

1

怨不得他如此失常，怨不得他愁眉深锁...涵煦虽没见过应青木的母亲，却也知道与亲人在瞬间生离死别那剜心掏肺般的苦痛。不由得便是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这样的事情，王管家怎么能不说？除非是他不知道...可王管家为何不知道？

除非...青木不曾告诉他。

却是为何？为何？

涵煦抓着那信又匆匆读了一遍，总也读不出个究竟来——猛然想到一事——

母丧，须得"丁忧"，守孝三年。

难道这就是青木隐瞒的原因么？

涵煦心里说不出地有些失望，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若是青木"丁忧"，空乘派，似乎尚有立足之地。

涵煦这般心念一动，也顾不得其他，有些忙乱地地把信放回了原处，便急着去把此事告诉张叶枫去了。

不曾见到应青木睁开了眸子，痴痴地凝望着她的背影。

如此失落。

这时分，张叶枫却还在和楚风说着话。他虽然听自家那位神神叨叨的师父的话，却觉得自己拉下老脸求人，甚至平白地恁大年纪跪了个小小的女娃娃，对方也不能连个准话也不给。那样小的一个姑娘家，论起来对应青木也没什么影响力，要是说不出个程来，张叶枫可挂不住脸。

"前辈莫要心焦。"楚风却是显得胸有成竹起来，一本正经地指点江山，"应大人暂时还腾不出心力来管空乘派的事。当朝圣母皇太后又是空乘派里出来的人，应当也不会许他与您为难。空乘派在举国上下的势力，又岂可小视呢？而今的应大人即使有这心思，也难办成，拖些年月以后，谁知道又是什么光景？咱们也能慢慢地谋划。您先前本就是自家慌了手脚了。"

张叶枫听得连连点头，他这些也不是想不到，只不过是事体太大相关甚广，才一时以为大祸临头...

"师父！了不得！"杜涵煦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下一秒，她就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张叶枫和楚风的面前。

楚风很自觉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张叶枫温和地问着。他素来有威势，不过对于自己这小徒弟，向来是偏疼得紧的。

"青木..."杜涵煦正要说，却瞥见楚风，顿时一愣，不知怎地，便不想说出来。

瞧这反应的话...莫非...果真？

楚风摇摇头不肯离去："杜姑娘这样急匆匆地跑来传话，这件事和空乘派也有关，和应大人也有关...是否是..."

"丁忧？"

楚风轻轻说出这两个字来。她倒也无所谓他们会如何看她，横竖如今空乘派不知为何把她当做救命稻草。

杜涵煦这一下却是吃惊不小，指着楚风愣了半天，全都说不出话来。"你已经知道了？"

"这么急着来，一定是从这件事里看到了什么机会...丁忧的话，守孝三年，应大人不得不回云南去，这三年里可以有无数的变动...如果趁机做些什么的话，那么等三年后应大人回来，朝野便换了一个天地，那么应大人想对空乘派下手可就是难极了的事了吧？您说可是？前辈？"及末一句，楚风转过去问着张叶枫。

张叶枫望望杜涵煦脸色，便知道楚风确实说中，他心里大是诧异，却也不好多嘴，只是笑道："怨不得，楚风姑娘原是我空乘派福星..."

虽说楚风看起来根本没出什么力，但是她在涵煦开口之前便这样没头没尾地预测出了后者要说的事情，这样神异的事情张叶枫不得不对她客气些。

楚风不理，只是转过脸去向着杜涵煦又道："我想和你说几句，行么？"

曾经被楚风一席话说得明白了应青木许多事情的杜涵煦此刻当然也不能有什么意见，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叶枫并没有什么意见。若是重要的事情，他相信他那位好徒儿自然会来告诉他的，楚风和涵煦丫头毕竟都是姑娘家，大约有什么私密的话儿也未可知。于是他也随便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这回你有什么话？"杜涵煦抢先问道。

"应青木，该是跟你提过他的抱负的吧？"楚风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涵煦不解，心里却涌上一层甜蜜思绪，念及如今应青木的行事方式，又浮现忧愁之色："提过又如何，不提又如何？横竖...他早已变了..."

"你有多久不曾问过应青木朝堂上的事情了？"楚风继续莫名其妙问着她，顿了一下又道："一味在这些细枝末节事情上做功夫...变了的，恐怕是你吧。"

有多久不曾问过了？

杜涵煦被问得有一瞬间的茫然，呆了几秒之后，忽然犹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那人带着浅浅的笑意问着自己，那双眼睛那样亮——让人不由自主地要去相信他，"而你必是知我者吧？"

而自己怎样回答来着？

狡黠地微笑，炸了眨眼——"定不敢负君之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