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
格温注意到杰若特所说的这个词，“为什么这么说？”
“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么？”
猎魔人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古怪，“你，我，那个戴面具的，还有刺客和这位会说话的猫，我们都死了。”
“但现在我们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雪地上，霜木堡也没有遭到袭击，那名战士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会赶到霜木堡，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他的话令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凛冬历三年，霜木堡被外道邪神毁灭的历史将不断重演！当白光扩散时，所有的事物都会复原。”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熟能生巧。”
猎魔人轻描淡写地说，好似在讲述某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算上这回，我已经体验过六次死亡的感觉了。”
杰若特不顾格温和橘猫等人诧异的目光，继续开口道：“经过这六次死亡，我已经大致推测出这个世界不断重复的事情是什么了。”
“一位来自帝国的信使要护送某样东西前往黑暗高原，”他将视线投向西方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群山轮廓，以及那座位于巨树下的堡垒，“他在途径霜木堡时，遭到三名外道邪神袭击，那三个邪神分别是黑羊之母莎布尼古拉斯、雾中老人尤格索托，还有食魂巨狼奈亚拉提。双方爆发激烈的战斗，霜木堡也随之被摧毁。”
“你怎么知道是这三个邪神摧毁了霜木堡？”
三问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怀疑，“你没听说过么？凡人不可直视邪神，他们会在看到邪神的一瞬间就被吞噬灵魂，即便是觉醒真名的超凡者也不行。”
“我的一个朋友对异族神明和民俗文化很有研究，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你还有个朋友？”
橘猫有些狐疑，“他在哪？”
“就在这儿。”
杰若特转头看向左边，诗人丹特里恩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雪地上。他一如既往地穿着那身花里胡哨的亮紫色礼服，头戴插有彩色羽毛的船形帽子，抱着鲁特琴对众人鞠躬行礼。
“晚上好，先生们！我是游历四方的流浪诗人丹特里恩，未来将名震世界的音乐家兼大文豪，很荣幸能与各位共同体验这段精彩的冒险经历。”
“你发现什么了吗，三叔？”
格温凑到橘猫耳边，压低了声音，“我只能看到空气。”
“我只发现一件事。”
橘猫摇摇头，看向杰若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这位猎魔人先生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法诺和曲在一旁缓缓点头，显然十分赞同三问的观点。
“他们也看不到我呢，老友。”
丹特里恩向杰若特耸耸肩，有些幸灾乐祸，“瞧瞧这些家伙的眼神，你好像又被当成有臆想症的疯子啦！”
“闭嘴吧，丹特里恩。”
杰若特出声呵斥道，“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们得赶快想办法从这鬼地方出去。”
“我们也没工夫和你开玩笑，猎魔人杰若特先生。”
三问拉长了腔调，两只眼睛微眯起来，“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出去的方法，对么？”
“这里已经不再是各位所熟悉的现实世界了。”杰若特忽视三问的前半句话，抬手在空中画了一圈，“它是被扭曲成圆形的时间之环，不断重复霜木堡被毁灭的那个夜晚，我觉得这里更像是额”
“一个用时间构建的牢笼。”
丹特里恩提醒猎魔人。
“对，这地方就像是一个用时间构建成的牢笼！”
杰若特突然抬高音量，把面前的格温等人都吓了一跳。他随即醒悟过来，看到少年眼中恼怒的目光后，猎魔人不免有些讪讪。
“咳，我是说，之所以会出现这么一个地方，和那个帝国信使以及袭击他的外道邪神绝对有关系，如果说这里是一个囚笼，一座监狱，那他们就很有可能充当了狱卒和犯人的角色。”
“我明白了。”
三问从曲怀里跳到格温肩头，“你的意思是狱卒身上必定会带有离开监狱的钥匙，所以我们要想离开这里，就必须从他们身上想办法？”
“是的。”
杰若特转头望向身后的冷杉树林，“只不过那位战士十分警觉，和人交谈时绝不会透露有关自己的信息，直到现在我都不晓得他的名字和具体身份。”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法诺在雪地上来回踱着步子，他转头盯着杰若特，“那个信使护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虚空在上，这玩意儿竟然会让十二异族派出三位邪神来夺取，怎么着也得是个传说级别的宝物吧？”
“我试着对信使施放过盗窃巫术。”
猎魔人面无表情，只是在说这话时眼皮跳了一下，“结果他立即就察觉到了魔能波动，反手一枪把我钉死在酒馆的墙上。”
“他的枪术很快，给人一种被长枪锁定，无法躲避的感觉，就像是古代传说里由历代拜占庭君主所供奉的必中之枪坦瑟布雷斯。”
“我只来得及看到金色的雷霆亮起，紧接着就重新回到了堡垒外的雪地上。”
“这”杰若特的描述令三问咽了下口水，“听上去有两种可能，要么那位战士携带的长枪就是坦瑟布雷斯，要么”
“他已经达到了【法则天梯】的境界，你所感受到的就是法则之力。”
“毕竟是能够和三名外道邪神抗衡的存在”
法诺感叹一声，众人随即就陷入了沉默。
从这里离开的希望一时间变得有些渺茫。
“我说，既然无法从信使身上得到钥匙，为什么不试试别的方法呢？”
一片沉默中，格温突然出声。
“你有什么想法？”三问斜眼看他。
“我们未必就一定要去战斗，为什么不试着找个地方躲起来呢？”
格温的话令三问和其他人楞了一下，他犹豫片刻，继续说道：“这个世界每次重置的前提都是我们被杀死，那如果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从邪神的袭击和白光中活下去，那会不会就能打破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让它产生不同的变化？”
“有趣。”
丹特里恩扬起眉毛，他弯腰凑在少年面前仔细打量几下，转头看向杰若特，“这就是你在幻象中看到的少年？还不错嘛，比你这种只会使用武力的莽夫强多了。”
面对老友的嘲讽，猎魔人暗自撇嘴，却没有反驳。
“有点意思。”
三问蹲在格温肩头思考，“既然如此，那我们可得找个足够安全的地方来躲藏了，你觉得哪里比较安全。”
“教堂。”格温毫不犹豫地回答。
“在千年之后的霜木镇，即使霜木堡被摧毁，那座教堂还依然留存在山丘上的巨树下。很显然，它撑过了白光的冲击，所以我们可以在教堂中等到白光结束。”
“那就试试吧，”法诺没有反对，“反正我们也死不了，如果失败的话就再想别的办法。”
“我们最好尽快赶到教堂。”
猎魔人掀开斗篷，扫落肩头堆积的雪花。
“他们就快来了。”
教堂方尖塔坐落在巨大的古树下，远远看去，这一幕好像在粗壮的水桶前摆了根蜡烛。等走近了，才发现这座古老的建筑物即便已经破败不堪，却仍旧透着股宏伟雄壮的气势。
一如千年之前。
云梦指尖抚过一块断裂的石碑，上面还沾有大雨后遗留的露水，铭刻的碑文早已模糊不清。
她站在山丘顶部的小路上，回首间将整座破败的小镇尽收眼底。
如果你一觉从宿醉中醒来，发现同伴全都不见踪影，整座荒凉的小镇上只有自己一人，四周被魔兽环伺的黑森林包围，心中会作何感想？
是陷入恐慌？还是因为焦躁而丧失理智？
云梦做出了第三种选择。
在四处搜寻无果后，她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算到山丘顶部的教堂里找些线索，兴许就能发现格温他们几人失踪的原因了呢？
于是她踩着雨后松软的泥土一路向上，来到教堂破败的大门前。这座大门的一半门扉倾倒在地上，另一半则不翼而飞，天晓得它去了哪里，只在门后露出一条黑漆漆的走廊。
云梦上前几步，看到门扉上密布的凹陷后，不由在心中还原出千年前的画面，大门上显然受到过某种巨大力量的冲击，那力量直接把整个一半门扉给掀在地上，另一半门扉更是不见踪影。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梦在心中思索，爆炸？或者是遇到了敌人的进攻？
她就这样抱着疑问，走进漆黑的长廊之中。
格温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有机会亲眼见到奥术神圣帝国时代的大教堂。
他漫步于宽阔的长廊之中，高悬在头顶的蒸汽吊灯中燃烧着火苗，给两侧的彩色壁画蒙上一层朦胧的橘黄色光芒，显得神圣又高贵。
“这是巫师？”
格温注意到左右壁画的内容后，有些吃惊，“他们和教团的骑士站在一起？！”
左边壁画上站着十二个身影，其中有人类；有身形袖珍的矮人；有耳朵尖尖的精灵，以及一些格温叫不出种族名字的身影。他们穿戴着宽大的蓝色长袍和尖顶帽子，各自戴有一枚戒指，显然就是那些传说中的巫师。
右边的壁画上则是十二个穿戴不同蒸汽甲胄的骑士，格温自小常常跟着养父出入阿卡纳教堂，十分熟悉镶刻在骑士甲胄上的剑盾徽章，这自然就是暮光教团的标记。
“很正常。”
猎魔人站在格温身后，竖瞳里倒映着颜色鲜艳的壁画，“骑士与巫师并立，一同向奥术皇帝和灰骑士王献上忠诚，这是只有神圣奥术帝国时代才会出现的景象啊。”
这些巫师与骑士共同注视着壁画尽头，那里描绘着一名男性青年，他戴着两枚戒指，头戴一顶华丽的金色宝冠，眼上蒙着漆黑的薄纱。在他身边坐着的是一位女骑士，她手拄长剑，背负一面鸢尾盾，莫名的令格温感到眼熟。
两人背后描绘着灰色的光团和群星，为他们增添了几分神秘气息。
骑士与巫师并立，向双王献上忠诚。
云梦从斑驳的壁画上收回视线，猜测出这座教堂可能建造于久远的奥术神圣帝国时代。
她曾经在密会藏看过一本叫做《黄金颂歌》的编年体传记，书中详细记载了双王时代的成就与辉煌。
帝国建立之初，巫师团（1）领袖与暮光教团的骑士王携手共进，巫术与蒸汽机械碰撞在一起，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令这个初生的帝国充满了活力与激情。
那时黑暗纪元早已终结，光明教庭亦已覆灭，人们不用担心黑暗生物与深渊的侵袭，更不会遭受思想的禁锢，那是个美好且充满希望的年代。
那是整个东大陆与西大陆最璀璨的黄金时代。
“可惜。”
云梦感叹一声，转身穿过长廊，走进教堂大厅中。
阳光穿过穹顶左侧的窟窿，化作金色光柱落在爬满青藤的破旧石像上，大厅四周翻倒着朱红色的木质长椅，在地板上的翠绿草丛中碎得七零八落。
她抬手扫开面前飘荡的金色扬尘，跨过几具纠缠在一起的镇民尸体，停在大厅中央的石雕基座前。
“现在没什么人，我们就这样在这里等着吗？”
格温在雕像前环顾四周，深夜的教堂中空无一人，只有蒸汽烛火在角落里燃烧，时不时发出呲呲的响声。
“找点东西打发时间吧。”
猎魔人摸索一阵，从腰包里掏出一副万象牌，在格温等人复杂的目光中勾起嘴角，“来局万象牌吧。”
“少了一座雕像”
云梦在基座前低声自语。
这里本该有两座雕像，一座属于奥术皇帝，他是巫师团领袖，被后世尊奉为群星之神；一座属于灰骑士王，她是暮光教团的建立者，被后世尊奉为暮光女神。
但左侧的奥术皇帝雕像早已倾倒，在基座后生满铜锈的管风琴上摔得粉碎，只剩下右侧的骑士王雕像称得上完整。
“咦？”
云梦视线向下，她突然注意到，在扭曲变形的管风琴零件里杵着一根黑色扳手，似乎是设置在里面的隐藏机关，因为管风琴损坏才暴露出来。
她伸手抓向扳手，想要试着扳动几下。
“嗷吼”
教堂外突然响起野兽的嘶叫声，云梦豁然变色，她转身冲出教堂，瞧见小镇边缘的黑色树木陆续倾倒，一头庞大的战争巨兽冲出黑森林，后面陆续跟着许多相貌古怪的士兵。
半兽人冲破夜精灵的防线了？
她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要躲进教堂里，却无意间看到了那个骑在巨兽背上的身影。
“怎么是她？”
云梦瞳孔猛然收缩！
“修女阁下”
亨特趴在战争巨兽脊背上，竭力忍住呕吐的冲动，“你能让这头大家伙慢些么，我有点不舒服。”
“白焰能够察觉到魔能波动强烈的节点，如果您想要赶在狼灵和雾妖精之前找到北地密库立下头功，就最好让它保持原速，亨特总督。”
狂猎修女婕莉娅稳稳端坐在巨兽背上，神色中不经意间透出几分对侏儒的讥讽。
“你看，修女阁下。这里居然还有一座镇子，请让我下去吧。”亨特狼狈地喘着粗气，“我带着弃誓者卫队在镇子上修整一会，你可以继续前进搜查呜以伟大狂猎之神的名义起誓，我真的快不行了。”
“好吧，好吧。”
眼看这侏儒苦苦哀求，甚至把狂猎之神的名头都搬出来，婕莉娅也有些不耐烦了，她像赶苍蝇似地摆摆手，“我就在这把您放下”
目光瞥见一道人影，她突然怔住了。
“修女阁下？”
亨特听到她突然沉默下来，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却惊恐地看到修女脸上露出极其狰狞的神色。
“白焰”
婕莉娅尖叫一声，几乎喊破了嗓子，“给我杀了那个无耻下流的女人！”
巨兽怒吼一声，浑身升腾起冰冷的白色火焰，它发足狂奔，以一种踏碎群山的气势冲向山丘上的教堂，冲向那个试图躲开的渺小人影。
“现在什么时候了？”
轰击声划破夜空，格温丢下牌组，来到教堂门前观望，正巧看到那道金色的身影冲入云层。
“他们打起来了！”
格温转身跑向还拿着牌的杰若特和法诺，“快找掩体！”
炽烈的白光照亮了整个天空！强烈的冲击力随之席卷而来，撞击在教堂的墙壁上，十多盏蒸汽烛火接连炸碎！
“轰！”
一片地动山摇。
巨兽猛地撞在教堂上，残存的墙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地板也在剧烈颤动，云梦只能抓紧灰骑士王雕像的基座，同时在心底祈祷教堂足够坚固，免得自己被那巨兽撞成肉泥。
晃动平息了。
还未松一口气，云梦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白焰！给我狠狠地撞！”
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爆发而出，脚下的地面似乎也终于承受不住如此凶猛的震荡，终于在又一次撞击后轰然炸开！
开玩笑吧？
云梦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她看着头上坍塌的穹顶，以及那个撞进墙壁里的狰狞巨兽脑袋，向下坠落。
落进漆黑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