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万象牌，云梦再熟悉不过了。
万象牌是一种具有娱乐性和收藏性的卡牌，由星耀王国的法师协会发布，随着东西大陆间的商贸往来，信息交流，由远航的水手们从东大陆传播到西大陆来。
它具有丰富新颖的玩法，庞大复杂的种类，再加上卡牌图案绘制精美，因此很快就在几年间风靡了整个西大陆。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群岛王国，上至贵族的聚会，下至平民的酒馆，万象牌的身影无处不在。
在万象牌中，有十一张角色牌，分别是牧师，猎人，战士，刺客，盗贼，巫师，骑士，枪兵，弓兵，旅人，诗人。
而此时在云梦手中的这张牌，就是一张盗贼牌。
卡牌上还染着些鲜血，入手有种金属的冰凉质感，仔细摩挲后，云梦发现，卡牌背面的万象轮盘图案竟然是用金丝镶刻而成，在右上角还有一个银色的数字“7”。
“图画远比市面上的一般卡牌精美，还有金银做装饰物，再加上数字符号，这张牌不是用来玩的，而是被它原先的主人当做一件收藏品，除了这张牌之外，肯定还有写着其他数字的角色牌。”
“如果这张牌是从死者身上搜出来的，那不能排除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为了劫财。但如果这张牌是凶手的，那他一定是个有钱人，或者贵族，起码他的生活足够体面，能够满足他的这种收集癖好。”
这张牌是一个重要线索，虽然还不能确定它和这起案件的联系，但起码能够提供一个可以思考的大致方向。
云梦收起心中的思绪，将这张盗贼牌塞进风衣口袋里，抬手推开木桌前的窗户。
高空的寒风带着几丝夜雨灌了进来，落在脸上，令人不由精神一振。
雨越下越大，在雨水的冲刷下，凶手的气味在窗前戛然而止，甚至当云梦打开窗户后，屋中残留的血腥味和凶手的气味也开始消散。
云梦摘下帽子，注视着窗外大雨中的城市这座对他来说还较为陌生的城市，突然低笑了一声，像是对别人，又像是对自己说道。
“可别高兴的太早，这才刚开始呢”
“我们走着瞧。”
格温回到酒馆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当他推开酒馆的大门时，入眼就是今天入住酒馆的矮人唐纳，他正在和自己的侄女安打牌，侍卫们围坐在桌边充当观众。
格温环顾四周，其他的酒客已经陆续离开，诺大的酒馆中一时有些空旷。
“格温？”
穆琳正在柜台后清点今天的收入，看到格温后吃了一惊。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遇到一点麻烦。”
“看看你，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穆琳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嘴里念叨着，当她注意到格温手臂上划开的血口时，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这是刀刃造成的伤口，拳台上有人违规携带武器？”
“只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不用担心。”格温耸耸肩，“我一向恢复的很快，你知道的，像这种伤口，明天早上就能痊愈。”
穆琳看到他的这种神态，有些不太高兴。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注意保护自己。想想科万，他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知道，穆琳姐。”
当再次听到到科万这个名字时，格温的目光暗淡了一下，随即放低了声音。
“我知道的。”
就在两人交谈时，安和舅舅的牌局也已接近尾声。
“狂怒天赋，再加上重斧攻击，一共造成五点伤害。”
安拿起桌上的战士角色牌，盖住唐纳面前的角色牌，微微一笑。
“舅舅，我的战士杀死了你的盗贼，这局是我赢了。”
唐纳放下手牌，长出口气。
“你学的很快，现在我已经赢不了你了。”
他的语气有些欣慰，“你很聪明，安，经商和打牌一样，都是根据自己的手牌，在不同的情况下做出不同的选择，明天我们去交易时，我希望你要认真倾听和学习，思考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商人。”
“哈我会的，舅舅。”
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时间也不早了，回房间去休息吧。”
唐纳见她露出困倦的神色，看了看座钟，将桌上的万象牌都收了起来，对安说道。
“好的，舅舅。晚安，舅舅。”
安强忍着困意和唐纳道别，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恰巧格温也在此时结束和穆琳的对话，走向了楼梯。
两人一时在楼梯口遇上了。
“你”
安此时已经忘记了晚餐时发生的不快，本想开口和格温打招呼，但当她看到对方的表情时，立刻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能看出来，格温此时的心情很不好，沉着脸色，眼神阴郁，配着衣服上沾染的大片鲜红，显得格外有威慑力。
他身上有血的味道。
嗅到血腥味的安心里一颤，低头闭嘴，后退几步让到一边，尽力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心事重重的格温只是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快步上了楼梯，直到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房门后，他才松了口气。
格温的房间不大，和酒馆其他旅客所居住的房间一样，有床、衣柜和书桌，还有盥洗室，里面甚至还有浴缸来供人洗浴。
推门走进盥洗室，格温拧开水管上的开关，角落里的蒸汽锅炉发出低沉的嗡鸣声，炉子里亮起一团橘黄色的火光，升腾的白色蒸汽顺着烟囱管道排向窗外。
这是一年前刚刚投入使用的最新版民用蒸汽锅炉，由海拉尔公司发行，具有无烟和噪音小的优点，极大的改善了民众在洗澡时的体验，格温和穆琳在几个月前翻修客房时，顺便也引进了这种新型锅炉。
随着蒸汽锅炉的运作声，烧好的热水从喷头中落入浴缸，冒起一层氤氲的雾气。
趁着浴缸放水的时间，格温站在洗漱台前，将衬衫脱了下来，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少年脸色和皮肤都很苍白，透过皮肤能隐隐看到手臂上一根根淡青色的血管。
但最显眼的，还是他肋上的一大片淤青，在边缘还能看到些红黑色的血斑，和少年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格外骇人。
格温试着用手指点了点伤口，顿时感到一股剧烈的酸痛，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嘶，该死的狼人！”
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低声咒骂了一句，没有再去碰那片淤青，打开水龙头，将染有鲜血的衬衫放在水流下面搓洗。
格温的身材说不上强壮，但很结实，手臂和小腹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已经能够隐隐看出一股属于成年男人的硬朗。
再过一个半月，就是他的十七岁成年礼了。
格温抬眼看看镜中自己的下巴，那里已经长出了一层稀疏的绒毛，再假以时日，它们就能变成浓密英武的胡须，给自己增添些男性气概。
“一个半月之后，就是成年礼了”
他低声感叹了一句，关上水龙头，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块银质怀表翻开，其中有一副精致的微型肖像画。
那是个英俊的年轻男人，灰发垂肩，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脸上露出温和宁静的笑容。
他身穿黑色牧师长袍，胸前挂有十字架项链，手捧黑色的《教典》，显然是一名暮光教团的牧师。
男人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安静平和，让人在看到他后，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能够暂时忘却心中的烦恼。
“科万，你看到了么，我已经快要攒够大学的学费了。还有半个月就是我的成年礼，成年礼后我就离开这里，去沃顿的大学读书。”
格温看着画中人，目光中透着些追忆和怀念，低声自语道。
“到时我会把酒馆交给穆琳姐，这是你和她一起开的酒馆，有她在，你也能放心了。”
“愿你的灵魂在女神的怀抱中安息。”
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将怀表放在洗漱台边缘，转身走向浴缸。
浴缸中已经放满了热水，格温拧上开关，褪下身上所有的衣物，抬脚迈进了浴缸，缓缓坐了进去。
“呼”
温暖的热水将全身都浸泡后，格温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满足地叹了口气，说不出的惬意。
对于居住在北方的诺曼人来说，泡澡是一件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事情，他们相信，泡澡能够治愈疾病，洗去污秽和霉运，缓解身体的疲劳，让身体和精神都得到放松。
格温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至少他现在能感觉到，伤口上传来一种酥麻的感觉，疼痛感正在减少，这说明他的伤势正在好转。
他抬头盯着灰白的天花板，把脑海放空，不再去想拳台、酒馆、狼人和水鬼的事情，渐渐地生出几分困意。
“啪嗒，啪嗒，啪嗒。”
静谧的盥洗室内，能够清晰地听到雨水落在窗户上的敲打声，像是有人在轻轻拍打。
格温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但当他目光刚落在窗户上时，头顶的灯光突然灭掉，整个盥洗室陷入黑暗之中。
格温还未反应过来，窗外亮起一道刺目的电光，照亮了漆黑的夜幕。
电光一闪而逝，但在它亮起的一瞬间，格温看到了窗外的景象。
高大的玻璃窗外，一张惨白的面孔紧贴在上面，五官因为挤压而扭曲，但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一个女人的面孔。
她身后是一团浓密的黑色长发，宛如一条条触手般在夜空中扭动，充满了一种诡异的气息。
看到这一幕后，格温登时在浴缸里坐起了身子，困意全消。
那道身影正是他今天遭遇的水鬼！
“咔擦！”
沉闷的雷声紧随电光而来，窗外再次被黑暗所笼罩，格温保持着坐姿，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跳出浴缸。
阿卡纳毗邻海港，城市中还有运河穿过，一直流传有关于水鬼的传说。
有的说法称他们是由淹死之人的恶灵所变成的邪恶生物，隐藏在水面之下，会将落水者拖入水中溺死，如果不把溺水者的尸体净化或者处理掉，他们就会变成新的水鬼。
但格温可从未听过，水鬼还能上岸这种说法。
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今天的遭遇让他印象深刻，水鬼的样子还深深地印在脑海中，因此可以确定，那张惨白的面孔就是他今天在运河里所遭遇的水鬼。
雨下得更大了，静谧的黑暗中，一时只有雨声和格温加快的呼吸声。
但很快，他就听到了第三种声音。
“咕噜，咕噜。”
一阵诡异的流水声突然响起，此时格温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够勉强看清，窗户的缝隙中正在不断地渗出蓝色的水流！
面对这种超出他认知的异常情况，格温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抬头环顾四周，却发现天花板和墙壁的边缘都在渗水，带着咸腥味的水流很快就淹没了整个盥洗室的地面，并且还在不断上升。
对于空气中的咸腥味，格温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海水的味道。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立即起身想要冲出盥洗室，但格温刚把一只脚迈出浴缸，就一脚踩空，浴缸侧翻，他整个人也向前落入冰凉的海水之中。
盥洗室的地板消失了，脚下只有一片浓郁的黑暗和虚无。
几乎就在格温落入水中的同时，一阵嘈杂纷乱的声浪涌入他的脑海，起初这声音离他很遥远，像是隔着一层薄膜，格温只能听到许多意义不明的嘶吼。
但紧接着，这声音就和他拉近了距离，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格温耳畔响起。
最让人痛苦的是，这些声音还分成了两派，一道声音像是由数万人发出的怒吼声，呼喊着一个名字。
“洛普尼尔！洛普尼尔！”
这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撼动格温的灵魂，让他浑身的血液都随之沸腾奔涌，心中莫名出现一股愤怒的情绪。
而另一道声音则像是毒蛇发出的嘶声，冰冷滑腻。
“西里乌斯西里乌斯”
这道声音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充斥在海水之中，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两道声音在格温脑海中交织成一团，使他的意识陷入一片混乱，只是凭着本能挥动双臂，想要浮到水面上。
就在这时，他的手抓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浴缸，猛然借力把自己拉了上去。
当格温浮出水面后，那些莫名的声音顿时消失在脑海中，他晃晃脑袋，环顾四周，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头顶有三轮圆月高悬在夜空中。
三轮圆月中，两轮是蓝色，一轮是红色。
“这里是哪儿？！”
格温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前一刻他还在浴缸里舒服地泡澡，下一刻就漂浮在一片海面上。
这个世界已经疯了么？！
格温想要大吼，暴怒的情绪填满了他的胸膛，但当他无意向脚下看了一眼时，这种暴怒在顷刻间就烟消云散，随之升起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
在他下方的海水中，有一团巨大到骇人的阴影。
这道身影难以用语言去描述，不可名状，按照常理来说，只会出现在人类最可怖的噩梦之中，即使只是一个隐约的轮廓，就令格温震怖到在目睹的瞬间就丧失了一切思考的能力。
从轮廓上看，那道阴影像是一头巨大如同山峰的鲸鱼，但在阴影的四周还延伸出八道黑影，像是八条粗壮巨大的手臂，又像是八条狰狞狂舞的巨蛇，每一道阴影都粗大如同横贯在阿卡纳城市中的运河。
阴影在上浮，并且还在随着上浮而不断变大，宛如一片从海中升腾而起的深渊，要将格温吞噬。
“不，不，不要过来！”
格温紧抓着浴缸，奋力想要远离这片阴影，但他游动的速度远不如阴影扩大的速度。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时，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很快就充斥了格温的视野。
“呲噜噜”
意识猛地一震，格温睁开双眼后，就看到一片水下升腾的气泡，他立即伸出双手，抓到一块物体边缘，从水中把自己拉了出来。
但他刚冲出水面，身体就失去重心，向前翻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这是”
格温从地上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盥洗室里，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四周环绕的褐色墙壁，浴缸中的洗澡水正在剧烈的沸腾着，不断冒出白色的蒸汽。
而在一旁堆放的衣物中，亮着白色的光芒。
格温快步冲了过去，从里面取出一枚亮着白光的圆形徽章，正是之前那个叫做云梦的青年交给他的护符。
当格温将护符拿在手上之后，上面的白光就暗淡了下去，直至消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格温站在地板上，看看浴缸，看看窗外，最后又看看手中的护符，最终握紧了手中的护符，转身出了盥洗室。
“真他妈的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