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梦里被一个女人刺中了左眼？”

听格温将梦境完整地讲了一遍后，云梦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梦境影响到了现实么”

此时格温紧闭着左眼，黑红色的血液在他眼皮上结了层痂，如同某种野兽留下的爪痕，看上去显得有些狰狞。

当云梦试着伸手触碰时，只觉得这层痂格外坚硬光滑，令人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冰冷的蛇鳞。

“难道是深渊血脉复发了？”

云梦将手从格温左眼上拿开，确认他还戴着那枚抑制深渊血脉的手环后，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立即凑到格温耳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不能让这些人发现异常，我会帮你想个理由，等会配合我。”

趁着说话间的功夫，她先是用一块黑布帮格温蒙住左眼，随即又从身旁的灌木中折下一根细长的枝干，用尖利的那头沾染上血迹，接着将这根枝干插在雪地里。

当她做完这一切后，婕莉娅和赛恩正巧从马车后走了出来，看到云梦和被她抱在怀里的格温。

“你们在做什么？”

婕莉娅很自然地凑到一旁，“他怎么受伤了？”

“这是个不幸的意外，大人。”

云梦悲伤的语气十分逼真，“他在下车时踩空了一脚，摔在雪地里被树枝刺伤了眼睛。”

“刺伤了眼睛？”

婕莉娅轻轻抽动鼻子，当她看到那滩粘稠的黑红色血液后，微微眯起眼睛，将视线落在了格温身上。

“我有一些灵药，今晚来我车上，我帮你治眼睛的伤。”

不知怎的，当听到婕莉娅的声音，并且被她的目光所注视时，格温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厌恶，甚至惶恐。

或许少女自认为掩饰地很好，但她眼中渴望的情绪太过明显，那眼神活像是猎人在注视一头待宰的野兽，令格温不寒而栗，一刻都不想再和婕莉娅待在一起。

此时站在一旁的赛恩突然开口：“婕莉娅大人，今晚守夜的人选还没有着落，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不打扰了。”

他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情，意味深长地对格温眨眨眼。

“祝你们今晚过得愉快。”

说完这句话，他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

格温突然叫住赛恩。

“赛恩先生，我的伤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请让我今晚来守夜吧！”

“贡多拉，贡多拉，

见我旧日繁华，

辉煌殿宇已倒塌；

贡多拉，贡多拉，

听我往昔欢歌，

如今只有风沙沙；

贡多拉，贡多拉”

燃烧的篝火旁，一名老人怀抱鲁特琴，轻轻拨弄着琴弦，用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低声吟唱着一首陌生的歌谣。

四周坐着其他尚未休息的商人，其中还混杂了几名商队的守卫，他们披甲佩剑，与听众们围坐在一旁，聆听这首自古就流传在北方大地上的歌谣。

每个观众都很认真的听着老人吟唱歌谣，就像回到孩提时代，在炉火旁听祖父母讲述那些神秘又遥远的民间故事和童话歌谣。

“他在唱什么？”

格温披着大衣坐在一根倒塌的巨木上，看着不远处篝火旁的一群人，忍不住开口问道，“贡多拉又是什么？”

“这是一首表达离别和思念的歌谣，我从小就常听酒馆里的吟游诗人们唱起这首歌，在我老家几乎人人都会唱上一两句，至于贡多拉等等，我拿点东西”

坐在他身边的大胡子壮汉动了动屁股，从腰间的小包里掏出几块红黑色的晶状方块，递到格温面前示意他拿一块。

“来一块黑糖，这会让你觉得好受些。”

黑糖？

格温拿起一块闻闻，立即就嗅到一股子甜香味，看身旁的大胡子将方糖丢进嘴里，他也不再犹豫，把黑红色的小方块含在嘴里，感受着在舌尖化开的奇异香甜，继续倾听老人的歌谣。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贡多拉”

大胡子咀嚼着嘴里的糖块，眼中倒映出跳动的火光。

“据说在很久很久之前，统治北方大地的是一个叫做贡多拉的王国，统治者们都是身材高大的巨人，也就是诺曼人的祖先。巨人们力大无穷，用白银和翡翠建造皇宫和城墙，并用其打造盔甲，建立军队，最后却还是遇到外敌入侵，王国覆灭。”

大胡子说着，又掏出一把黑糖丢进嘴里，“贡多拉国王战死，他的小女儿被迫离开故土，带领部分族人逃难，在离开故土的路上，这位公主数次回望被敌人占领的家园，歌谣里说的那些东西，就是这位公主对故乡的怀念。”

说到这儿，大胡子指指不远处高大的建筑遗迹，开玩笑道：“虽然这只是传说，但我觉得诺曼人的祖先还真有可能是巨人，你瞧，这些遗址说不定就是他们曾经建造的宫殿。所以我相信自己体内流淌有巨人的血脉，也许哪天就突然觉醒血脉成为血脉战士了。”

两人坐在一块地势较高的土坡上，从这里能清楚地看到脚下一整片空地和四周树林的情景，背后不远处就是一片古旧的建筑遗迹。

这里是今夜商队休息的营地，而他们两个人一个因为抽签被选中守夜，另一个则是自己强烈要求来守夜。

总而言之，格温和身旁的大胡子战士就是今晚的守夜者，如果发现危险，他们就要立刻发出信号，吹响号角向商队示警。

贡多拉的故事说完没多久，老人也结束了歌谣，篝火旁的人们陆续散开回去休息，只剩下格温和身旁的大胡子两人观望着四周。

“现在眼睛有没有感觉好点？”

“好多了，谢谢。我以后应该更小心些，谁能想到雪里会藏着一根尖树杈呢”

格温神色自然地对大胡子表示谢意。

他受伤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云梦所编造的理由也很好用，没有引起怀疑。商人们知道这件事后，也只是表示了对他的同情，很快就没人再关注这件事。

格温此时在左眼上蒙着一块黑布，只有右眼能够看到事物，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到头顶夜空中点缀的繁星，也不妨碍他看到远处星光下裸露的灰白色山脊。以及群山之后，天幕下若隐若现的绚烂极光。

但他很快就不再继续欣赏眼前的景致来。

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高空中的夜风打在脸上，却没有丝毫凉意，反而让他感到脸颊更烫了几分，心跳加快，眼前的景象同时也开始发生奇异的扭曲，渐渐地开始左右倾倒起来，喉咙里涌出一股强烈的辛辣感。

“怎么回事？”

格温意识到了什么，踉跄着从树干上站起来，转头看向一俩懵懂的大胡子。

“你给我吃了什么？”

他晃晃脑袋，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胃里窜出来，涌向四肢和头顶，精神也莫名地兴奋了起来。

“那不是糖，这味道是果酒！”

“这就是酒做成的糖啊？”

大胡子看到格温的反应后十分诧异，“你难道没有吃过黑糖么？里面混合了黑葡萄酒和红枫糖浆，除了让身子热乎起来外还能提神，每个北地的诺曼人从七岁就开始吃这儿玩意了！”

“小子，你还是个诺曼人么？！”

听到他的这句话，格温连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解释道：“我从小跟着姨母生活，她不喜欢喝酒，所以我也从没接触过这种东西。”

“嘿，那你就当练练自己的酒量吧。”

大胡子吐出一口酒气，脸庞微微发红，咧嘴笑道：“北地的男人不会喝酒可不行，会被别人笑话！”

格温此时可没工夫理睬大胡子，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狂乱又迷离，如同一幅色彩热烈的动态油画，四周高大的树木与遗迹突然扭曲成阴森可怖的模样，夜空中的密集星辰更加闪亮。

隐约间，他甚至还看到了两轮圆月之上，一团血红色的月亮正在显出身形。

红色的月亮？

格温一屁股坐在树干上，等他再抬头看时，却发现哪里有什么红色的月亮，刚才所见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你醉成这样子，不能再继续守夜了，回去休息吧，小子。”

看到少年的醉态，大胡子也意识道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错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下巴，将格温扶了起来，拍拍别在腰上的号角。

“我一个人也能守夜，回去吧。真是早知道你不会喝酒，就不让你吃糖了。”

“抱歉。”

格温低声开口说道，他终于适应了葡萄酒强烈的后劲，维持住身子的平衡后，凭着远处即将熄灭的营火辨认出方向，朝坡下的营地走去。

才走了十多步，他突然又站住了。

不知何时，一层乳白色的雾气突然出现在远处的树林间，像是某种活物一般，翻涌蠕动间变幻着形状，正在向营地这里快速移动，将沿途树木全部吞没在浓重的雾气之中。

白雾移动的速度极快，上一刻它还是远处林间的一条白线，下一秒就突然放大成能吞没整个树冠高度的弥天大雾，将营地所在的林间空地团团包围在中央。

觉察到异状的格温心生警惕，转身就往回跑，想告诉那个大胡子战士，让他立即吹响号角向营地示警。

但等他跑回高坡上时，却没有找到那个大胡子战士。

悄无声息间，一个活人就这么没了踪影。

雪地上有一道长长的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被拖拽所留下的。在痕迹尽头落着一支号角，再向后，就是诡谲浓重的迷雾。

看起来那个大胡子遭到了某种不明生物的袭击，他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失去了反抗能力，被拖拽入迷雾之中，八成已经遭遇了不测。

但大胡子的号角掉在了迷雾之外，格温明白，自己应该立刻拿起吹响号角向营地示警。但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个陷阱，或许那个神秘生物还潜藏在附近，潜藏在这浓雾之中，等待他被诱饵引入陷阱。

管不了那么多了！

下定决心后，格温猛地朝着地上的号角冲了过去，伏低身子，伸手想把号角抓起来。

但还未等他摸到号角，右侧突然传来一股冲击力，将他狠狠撞倒在雪地上，一股冰凉的滑腻感贴上了少年裸露的肌肤！

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压在了他背上！

察觉到这一情形后，格温本能地翻滚身体，想将背上的那东西甩开，却发现“它”的动作格外灵活，像只猴子一般又跳到了自己的胸口上，还按住了自己的双手。

清冷的月光下，一道丑陋畸形的身影出现在格温面前，那是个身形伛偻的绿皮侏儒，脑袋活像是干瘪的骷髅头，两只又大又肥的耳朵软趴趴的耷拉着，口中还滴着发黄的涎水，尖利的牙齿正咬向格温咽喉！

这怪物出现的太过突然，即使格温尽力闪躲，还是被它咬到了左边的肩胛，溅起几点血珠落在自己脸上。

兴许是因为酒精让大脑变得迟钝的缘故，虽然怪物将他的左肩胛咬得血肉模糊，但格温却没有感受到什么疼痛。

直到他发现这怪物在贪婪地从伤口中吮吸血液时，才大叫一声，抬脚将这怪物从身上踢开，反手抓住身旁的号角，放在嘴边用力吹响！

“呜”

嘹亮的号角声在夜色中回荡，划破了营地上空的寂静，惊醒了沉睡中的商人和守卫们。

吹响号角后，格温才有功夫看清眼前这怪物的全貌。

它四肢干瘪瘦长，胸腔上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透过裂口能看到怪物身体里亮着淡黄色的光，甚至还能看清其中蠕动的透明脏器，以及从怪物喉管中流下的红黑色血液。

那是它刚从自己身体内吸取的鲜血。

这个念头让格温有些恶心，也让他有些愤怒，于是他握紧双拳就要向怪物冲上去，却看到它脸上露出了极为人性化的表情那是恐惧与痛苦的神情。

还没等格温明白发生了什么，怪物身体中的光亮突然就暗淡下去，它掐住脖子发出了尖细的哀嚎声，漆黑色的脉络爬上脸颊，很快就倒在了地上。

这是被自己的血给毒死了？

愣了几秒后，格温有些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正当他想要上前查看怪物的尸体时，耳畔又响起了数道尖啸声。七八道透明的身影从迷雾中走出，在格温面前现出身形。

他们渴望的视线集中在少年流血的伤口上，眼里赤裸裸的贪婪令格温不寒而栗。

一头怪物他还能对付，两三头也许还能周旋，但这么多怪物一起围上来

“给我记住！”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向营地的方向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