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最高处的战士敲了敲木槌，令听众们停下交谈，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我是亚德里恩，密会现任会长，本次判决的最高审判者。”

他的声音低沉厚重，响彻整座大厅，“本次判决的目的是为了对一名复苏的深渊古神，毁灭大结界的罪魁祸首“愤怒”作出审判。”

他才不是什么愤怒古神，他是格温！

少年想要大吼，但还是忍耐了下来，因为亚德里恩已经开始介绍其他的几名审判者。

“在我左边的，依次是教团国隆德尔代表，执剑人伊萨尔；星耀王国代表，天空议会首席法师甘道尔；群岛王国代表，王国议会议长普莱斯。”

伊萨尔是个金发蓝眼的英俊青年，身着教团骑士们的链甲风衣，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格温，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甘道尔则已经上了年纪，胡须和头发都已经花白，穿着宽大的蓝色长袍，如果再戴上一顶尖帽子，几乎就和那些故事中的巫师一般无二。

至于普莱斯，他看上去有些不安，落在格温身上的目光中带着警惕和敌意。

亚德里恩清了清嗓子，继续介绍右边的三名审判者，“在我右边的，依次是坠星王国代表，精灵长老维林赛特；乌达尔王国代表，白教大主祭索恩斯；阿斯加德代表，矮人领袖铜须。”

维林赛特看上去很年轻，一头亚麻色长发梳在脑后，耳朵尖长，淡绿色的瞳孔中射出锋利的目光，直刺在格温脸上。

坐在一旁的索恩斯也是一名精灵，不过他的头发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紫色，有一双银灰色的眼睛，皮肤也比身旁的同族要白上许多。

至于铜须，他淡红色的胡子几乎把整个脸都给挡住，个子很矮，从一开始就盯着格温猛瞧，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其稀罕的新物种一般，恨不得当场将他给解剖一番。

“以诸国盟约为见证。”

亚德里恩的声音打断了格温游离的思绪，“除却莱茵王国、奥赛帝国以及萨鲁曼公国的三位代表未出席外，所有已知世界的合法统治者与守护者们的代表人都已到场，那么我宣布”

战士环视四周，沉下声音，“审判现在开始。”

随即，他就陷入了沉默，不再开口说话。

“那么，接下来的审问就交给我们六位审判者负责。”星耀王国代表，头发花白的甘道尔慢吞吞地说道，“最高审判者大人负责倾听和判断，并做出最终的裁决。”

他看了看沉默的亚德里恩，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将目光落在格温身上。

“孩子，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温声说道，“你是谁？”

“格温。”

少年低声说道，“我叫格温。”

“格温。”

甘道尔重复了一遍，“这倒是个不错的名字，在古诺曼语中，它象征着太阳和不灭之火。这是谁给你起的名字，你父亲？还是你母亲？”

“这是我养父给我起的名字。”

格温垂下眼帘，“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

听到这个答案，几位审判者面面相觑，普莱斯发出低低的咳嗽声，矮人铜须则扬起了眉毛。

“小子，你养父是谁？”

铜须粗着嗓子问道，声音几乎要掀翻整个屋顶，“他叫什么名字，又是干什么的？”

两名精灵对他投以嫌恶的目光，格温也被这矮子的大嗓门给吓了一跳，他吞了口口水，回答道：“我养父的名字叫科万，他是个教团牧师。”

当他说出这句话后，执剑人伊萨尔眼睛亮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向少年。

“哈，真有意思！”

矮人大笑一声，“一个教团牧师！好吧，小子，那你告诉俺，你的养父呢？当你变成愤怒古神，几乎要毁灭整个阿卡纳时，你的养父又在哪儿呢？”

“他死了！”

格温听出了矮人话中的怀疑和嘲讽，有些愤怒，“他在我十三岁的时候被双蛇教派杀死了，就在我面前！”

“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矮人抓抓胡子，毫不掩饰自己对格温的厌恶和轻蔑，“一个牧师会收养你？小家伙，如果俺是那个牧师，发现自己捡来的小孩身上流着深渊恶魔的血脉，俺就会把他扔进河里淹死，让这世上又少一个祸害。或者说，那个叫科万的家伙，他自己就是个深渊的走狗呢？”

“铜须！”

伊萨尔打断了矮人，语气不悦，“管好你的那张嘴，别太过分，我不想在这种庄严的场合下揍你一顿。”

“虽然处于敌对的立场上，但我得说”

精灵维林赛特转头看向矮人，“执剑人说得对，我理解矮人一族与深渊的血海深仇，但没有人能决定自己的出身，那个孩子，他当初一定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流着深渊的血，别把你的仇恨放在他身上。”

“俺只是没法相信他，他身上流着恶魔的血脉！”

矮人瞪大了眼睛，“你难道没有发现么，那股刺鼻的硫磺味，他身上的恶魔血脉已经觉醒了！他早晚会变成一头凶狠，残暴，邪恶，狡诈的怪物。”

“事实上，我得纠正你的错误，矮人。邪恶和狡诈这两项特质属于魔鬼，恶魔大多智力低下，低等恶魔的脑子只有普通人的一半大小。”

甘道尔在一旁插嘴道。

“闭上你的嘴吧，书呆子，俺最讨厌的就是你们法师的那些长篇大论！”

“好吧，也许我该说的更简洁些，恶魔的脑子和你们一样大小，侏儒。”

“你他妈再说一遍？”

铜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撸起袖子，“矮人是世界上最具有智慧的种族！”

“诸位，诸位，冷静一下！”

普莱斯有些尴尬地劝阻他们，“这里是法庭，你们都是体面人，冷静下来，别让听众们看了我们的笑话。”

等几人安静下来后，他才将目光转向格温。

“现在让我们换个问题。”

普莱斯紧盯着格温的双眼，“在阿卡纳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变成愤怒古神的？”

格温犹豫片刻，尽量用平实的语气，将在阿卡纳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从一场雨夜的谋杀案，直讲到最终那场可怕的献祭仪式。

不过他略过了那些梦境，还有艾斯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潜意识里，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事。

当他讲完后，普莱斯皱起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其他几名审判者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周围的听众们也陷入一种不安的情绪中。

“这是个讯号。”

良久，甘道尔打破沉默道，“那些双蛇教派的信徒们已经蛰伏很久了，他们现在做出这种事，就是在向我们宣告一件事他们回来了。”

“不只是双蛇教派。”

维林赛特眼中覆盖着一层阴霾，“我听到森林的低语，动物们和鸟儿们都变得更加躁动不安，它们互相传递着一些讯息，有些事物要回来了那些古老的邪恶之物，它们潜藏在我们看不到的阴影之中，慢慢滋长，直到恢复力量的那一天。”

“收起你那些浮夸的辞藻吧，精灵。”

矮人撇撇嘴，“俺担心的是，既然那小子能成为愤怒古神复苏的载体，那其他的恶魔呢？见鬼，别告诉俺像他这样的怪物还有七个！”

“教团会去调查这件事。”

伊萨尔突然出声道，“但在此之前，我们得思考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执剑人看向那个站在大厅中央的少年，神情复杂，“我们得怎么处置他？”

“依我看”

普莱斯斟酌着开口道，“按照这孩子所说的话，虽然他做出这些事情都是迫于双蛇教派的控制，但确实是他毁掉了大半个阿卡纳，还打碎了大结界，让王国失去了一道安全的屏障，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而且，他很危险，我不能让王国的民众处于他的威胁之下。”

普莱斯语气变得冰冷起来，“我的意见，就是把他关进黑渊，让他在那里安静地度过余生，免得对这个国家造成其他更大的危害。”

“黑渊？！”

执剑人皱起眉头，“虽然那是世界上守备最森严的监狱，但我得提醒你，普莱斯先生，那地方是离深渊最近的地方，把他关在那里，你确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也许可以采用一些更有价值的方法。”

甘道尔的声音将其他几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见这个老人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把他交给我们，天空议会的所有高阶法师都对他感兴趣的。想想吧！一个活着的古神载体，只要加以研究，我们会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他紧盯着面露惊恐的少年，眼里流露出热切的目光，“从毛发到指头，从血脉到灵魂，研究院的精英法师们会挖出他身上的所有秘密。”

“你觉得呢？大人？”

他转头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亚德里恩，低声问道。“我的建议如何？”

听到甘道尔的疑问，最高审判者抬起头，环视四周的六名代表。

他们都在等待亚德里恩的答案。

“确实，你的提议听上去很不错，甘道尔。”

他看到老人扬起的嘴角，也看到了格温脸上的绝望，紧接着说道，“但是，我有个更好的想法。”

亚德里恩俯身看向格温，“我听云梦说，你想加入密会？”

“不，大人！这让一个恶魔加入密会，这是不是太荒谬了？！”

“他还不是恶魔，只是身上有一半恶魔的血脉。”

亚德里恩没有理会惊愕的甘道尔，紧盯着格温，“别想那么多，你只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是的。”

感受到面甲后那道深不可测的目光，格温毫不犹豫的答道，“我想加入密会，因为我要对双蛇教派复仇，他们杀了我养父，还毁了我的一切。”

“很好。”

亚德里恩点点头，“我同意了。”

“大人。”

铜须吸了吸鼻子，“虽然俺不该质疑您的决定，但俺还是想知道，您该怎么保证他的忠诚？就算他自己没有这种想法，恶魔血脉中深渊之力也会影响他的心智，发掘他人格中的黑暗面。”

“我会想办法减弱这种影响，更何况，对于如何抵御深渊的侵蚀，密会里并不缺乏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亚德里恩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他的忠诚铜须，你知道守誓者誓约么？”

“俺当然知道，哦！俺明白你的意思了，大人。”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亚德里恩食指轻轻敲打着桌子，语气中有些怀念，“第一代守誓者，是莱茵兽人的先祖狮王莫克罗，他和奥术大君塔尔签订了第一份契约，并成为后者的守誓者，发誓遵从他的意志。”

“在之后还有其他的许多例子，但最出名的那个，我想各位都有所耳闻。”

“是的，我们都知道那个故事。”

维林赛特露出些许尴尬的神情，普莱斯则若有所思，“群岛的开国女皇乔娜和她的守誓者巴文，他们在战争年代相识于北方荒野。巴文对女皇心生爱慕，成为她的守誓者，甚至在遭到精灵盟友的背叛战死后，还受到誓约束缚，化为亡灵为女皇而战。”

“誓约由星辰见证，受到诸神的认可，违背誓约者会遭到诸神的诅咒和惩罚。”

甘道尔轻声说道，“大人，您是打算让他成为您的守誓者？”

“这主意真是棒极了，大人！”

矮人大笑道，“让深渊对抗深渊，让古神对抗古神，俺再也没听过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亚德里恩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他成为我的守誓者，他要契约的对象另有其人。”

“那个人是谁？”

听众们都有些好奇，格温也支起了耳朵，他是最想知道答案的那个人。

“出来吧。”

亚德里恩敲了敲桌子，“和他签订契约。”

格温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他向后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还是穿着一件黑色大衣，以及一件黑色长裤，身形看上去有些单薄，头发比原来长了许多，随意披散在身后，给她增添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又见面了。”

少女走到他身旁，挑了挑眉，“老兄。”

格温愣愣地看着云梦，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想对她说些话，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云梦是你加入密会的担保人，也是我最信任的得力下属，所以我选择她作为你的契约者。”

亚德里恩看着台下的两人，“你愿意成为她的守誓者么？”

“我愿意。”

没有丝毫迟疑，他大声说道。

“很好。”

亚德里恩又敲了一下木槌，“现在宣读审判结果。”

“格温，打破了大结界，毁掉大半个阿卡纳城，触犯了《国土安全法》，现判决他成为云梦的守誓者，加入密会，成为对抗深渊的一份子，以此赎罪。”

他说完这一切后，对云梦做了个手势，后者随即举起一柄长剑，并对格温眨眨眼。

“单膝跪下，我们要举行仪式了。”

“哦，哦！”

格温明白过来，立即对云梦单膝跪下，少女将长剑横在他肩上。

“以星辰为证，以群山与大地之名，格温，你将成为你面前持剑之人的守誓者。”

“从此往后，你不得伤害她，做出不利于契约者的任何事情，对她献上所有的忠诚。成为契约者的剑与盾，为她斩断一切阻碍，为她阻挡一切攻讦”

亚德里恩手中凭空浮现出一张发黄的羊皮纸，他低声念诵着。每说一句，羊皮纸上就会多一行内容。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他们看着这古老又神圣的仪式，保持静默。

格温能感受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降落在他身上，那是像丝线一般的事物，它们将他束缚住，同时也在他和面前的少女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联系。

他们的命运从此相连。

“从此以后，你的生命也将掌控在契约者手中，如果做出违背契约之事”

亚德里恩顿了顿，“你毕将死于此剑之下。”

他说完后，手中浮现出一根羽毛笔，在上面签下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并眼看着羊皮纸化作光点，消散在空中。

“好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密会的一员，并将跟随云梦学习相关知识，在今后的行动中做她的助手。”

亚德里恩长出口气，似乎有些疲惫，“审判已经结束，各位，可以离开了。”

人们没有质疑他的决定，六位审判者，包括四周的听众们对亚德里恩鞠了一躬，紧接着相继离开。

“大人。”

精灵维林赛特凑近了战士，“在离开前我还想问一件事。”

“你说。”

“安吉丽娜圣者，她现在有消息了么？自然古树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们想向圣者寻求帮助。”

“再等等吧，维林赛特。”

亚德里恩看了站在台下的云梦一眼，“等她回来，我会立即通知你。”

“静候您的消息，大人。”

此时在台下，云梦也对格温伸出了手掌，她脸上带着笑。

“欢迎加入密会，搭档。走吧，我带你去看看这里的环境。”

“嗯。”

格温抬头看着她，握住了那只柔软的手掌。

再也不会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