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二人的对话已经让屋里屋外哭成一片，二子愣了一会儿，方才把人放平，踉跄起身，直直跪在床边，双腿往地上一磕，发出沉闷的响声。
“娘——您走好——”
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天际，比老太太年纪小的，无论老少，全都跪倒在地，只有老村长和葛老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叹气，终有一日，他们也会有这么一天。
环溪村到了现在，已是外强中干，一辈不如一辈，本以为他们走了，环溪村便再也没人撑的起来，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出了杨欢这么个姑娘，她的能力，不论放在哪，都会闪现异样的光。
有她在，环溪村以后就不愁了，他们也能放心。
二子趴在地上哭的不行，到后来直接连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掉，老太太还躺在床上，必须要有人撑起来才可以。
杨欢深吸一口气，松开握着老太太的手，在身侧放平，理了理她皱巴巴的衣服，手刚一抬起，海棠就赶紧把人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去，把梳子拿来，给老太太好好挽挽发，江婶，劳烦您去镇上一趟，准备好寿衣，江叔，棺材的事就交给您了，用上好的木头，修缮的好一些，三儿，带人去山上找一块儿好地，天黑之前挖好，现在天热，尸体存不了多久，要尽快。”
一连串的吩咐让所有人瞬间清醒，江婶擦擦眼泪，应了一声，其他人亦然。
“寿衣就不必了，娘知道她自己身子撑不了多久，早早就给自己备下了。”
江婶临走之前，二子总算隐忍着悲痛，开口说了一句话。
翡翠也把梳子找了出来，杨欢重新跪下，解下老太太头上的头巾，“去找出来，给老太太换上。”
其他人都去各自准备各自的，没有被分配到活的人，也都没走，在院子里帮忙打打下手，扯白布，架锅，烧水，一忙起来，才知道有数不清的活要干。
给老太太擦过身子，挽好发，换好衣服，已经是三刻钟之后了，杨欢就一直在地上跪着，连带着两个丫头和海棠也在一旁陪着打下手。
“老太太，瞧瞧，您现在多好看，我准备了好多好看的衣服，等会儿一块儿烧给您，以后啊，可得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别委屈了。”
所谓准备的衣服，都是老太太生前亲手做的，有许多都还在作坊里，没有送到镇上去，那些衣服是她看了之后专门留下来的，就为了备着今日，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罢了。
其他的规矩，杨欢知道的不多，二子靠不住，只能由江婶和江叔暂代管理，杨锐和二胖跟在他们后面帮忙，又是搬又是拖的，不一会儿功夫，灵堂就搭了起来。
她一直跪着，谢勉心疼，伸手把她扶起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半蹲下给她揉腿，“跪的时间太长，你会受不住，自己的身子也要注意些，不然，老太太看了该心疼了。”
杨欢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屋里突然间空荡了许多，这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锐儿。”
杨锐就在旁边忙活，听到她叫，赶紧走过去，在她面前站立，轻声唤了句姐姐。
“跪下，叫一声奶奶。”
“是。”杨锐听话的跪到床边，俯身扣了三个头，“孙子杨锐，见过奶奶。”
她的一番心意，二子看在眼里，心里又酸涩，又感动，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灵堂已经搭好了，让老太太好好休息，带二子叔去外面守灵。”
从刚才开始，她就没掉过一滴眼泪，一直有条不紊的安排一切，就连称呼，都只叫杨锐一个人改。
不了解她的人，可能会以为她冷血，无情，了解她的，知道她这是为了让老太太走的安心，不改称呼，是因为答应了老太太，下辈子，要做老太太的女儿啊。
亲人走了，怎么会不难过，不伤心……
给杨锐穿好孝服，她自己也穿好，到外面灵堂跪下，就跪在二子身边，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跟他说着话。
“这件事了了，你就搬到我那住吧，老太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她老人家也放心。”
这件事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就交代过，二子点点头，应了下来，前前后后加起来，杨欢跪的时间已然不短，这会儿腿酸麻的很，身子也晃晃悠悠的。
知道让她起来不可能，谢勉索性也穿好孝服跪在她身边，在她撑不住的时候，也好有个支撑。
“老太太应该不介意多个孙子。”
杨锐本来就叫他一声兄长，这个孙子，他当的。
杨欢看了他一眼，身子松弛了许多，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脚上，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过床上安详躺着的人。
“二子，该安排报丧了，咱村的人都在，不用报，剩下的，就只有镇上你妹妹他们家，你看，要不要报？”
妹妹？杨欢侧眸看去，她怎么没听说，老太太什么时候还有个女儿？
二子嘲讽一笑，“妹妹？老村长，您怕是记错了，我们家就我一个独苗，哪里蹦出来个妹妹，他们那群富贵之人，我们可惹不起。”
“二子，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妹妹…你娘走了，怎么也应该告诉她一声。”
“呸！”二子冷啐一口，“我娘为何会落的一身病，还不是因为当年生那个小兔崽子的时候落了病根！可她呢，非但不知道报恩，还变着法的作妖！
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吃那个，大冬天的，非得逼着我娘到山里去给她采蘑菇！
那会儿刚下了大雪啊，哪来的蘑菇，我娘不愿让她受罪，大半夜往深山老林里钻，要不是有人打猎刚好碰见，差点儿没命回来！
有一次上镇上，也不知道那老头儿哪入了她的眼，就非得嫁给人家做妾！妾是什么东西？那就是任人玩弄的玩物！不论我跟娘怎么劝，她都死不回头，
那老头儿的年纪，都够当她爹了，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我娘不同意，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她倒好，趁着我们睡着的时候，自己破窗跑了出去，
带着那老头儿回来把我们娘俩一顿揍，我娘不愿我挨揍，一直护着我，自己身上不知道挨了几脚几棍子，她呢？她干什么了？她在旁边笑，她在笑啊！
您觉得，这样的人…不，这样的畜生！她配做我娘的女儿吗？！”
这些话，他从未对旁人说过，整个村子知道的，也不过寥寥几个人，就是那一顿揍，直接砍断了这段母女情，这段兄妹情，她不是喜欢当玩物，喜欢过好日子？那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何必再回来碍眼！
老村长重重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不请了……”
话音未落，杨欢反驳出声，“为何不请？老太太生她养她十余载，这一跪，她无论如何都跪的。”
怪不得刚才说下辈子要做她女儿的时候，老太太情绪特别激动，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档子事，真是没想到，那样一个人，竟然会有个自愿给人当妾的女儿，简直是丢尽了她的人！
不帮她教训教训怎么行呢，老太太，您睁大眼睛看清楚，看您的女儿，是怎么在您面前下跪的。
“海棠，你亲自去请，必要时刻，允许你动手，出了人命也无所谓，我只要那个女人。”
海棠一直在她旁边待着，闻言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走，正好，到这来之后好久没施展施展身手了，功夫嘛，就是对付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最有用！
“杨欢丫头……”
“老村长，不必担心，她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我可不会像老太太一样护着她，该她受的，一个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