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龙乾殿后头乃是梅园。这会子幽香阵阵，飘摇而来。

也不知是谁开了雕窗，能见着一丛丛一簇簇，昂扬立于雪中，倒也格外好看。

红艳艳一片。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着南枝开遍未？不知蕴藉几多向，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損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张宁九轻轻地念了几句。想起来这些年的光阴岁月，竟然满满当当的都是萧宁硕。

龙渊只成了一个小小的影儿。她猛然间倒是愈发清明，自己为何不到这龙乾殿来。

不是嫌恶这萧宁硕十分固执，不肯交出传国玉玺，反倒是自己逃避难当，生怕见着这人，反倒是乱了自己心性。她眉头微蹙，两眼垂泪。知晓这人不久将去，那悲悯更甚。

想来依着这萧宁硕的足智多谋，早该知道她当初进宫用的乃是虚假身份。若是往沧州一带去问，也就知道，从未有过张宁九这么一个人来。

他却还是对她十分宠爱。

张宁九心里想着，若是这人死了，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人对她献上如此不臣之爱。

纵使是龙渊，也是比之不及。

她身边的男儿，不论是萧宁硕，还是自己在大齐的夫君龙渊，亦或是自己的孩儿萧元章，对她都是真心真意的好。

她苦笑连连，当真是上天眷怜，给了她千般万般的好处！

“你这是找死，你可知晓？”

“九儿！”萧宁硕笑了笑。“九儿，来年春天，我给你寻来这世间最好的夜明珠，给你作夜光！”

张宁九一入夜便不能视物，总要点灯入睡。偏得这对身子大为不好，一来二去的，也折腾了不少时候。到后来，萧宁硕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许多夜明珠，都是小小个儿，放在寝殿里头，只当夜光。

这会子听了，张宁九哭的愈发伤心。

“我知道，你这是在叫我难过，你这是在叫我难过，你好狠的心，你耽误了我这些年的光阴，我都不同你计较什么，这会子，你倒是折磨我来了！”

“九儿，九儿！”他伸出手来，好似是要抓到她一般，双眼发直。“天寒地冻，莫要出门，好生护佑身子！”

张宁九一脸慌张，急急忙忙站起身子，头也不回，走出龙乾殿。只是哭的愈发伤心。外头的萧元章见着张宁九此般形状，忙忙走上前去，帮着那人披上狐皮大氅，轻声道：“母妃？可是那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么？”

张宁九摆了摆手，轻声道：“日后莫要再问那人传国玉玺何处，只怕是真的丢了，只叫他自生自灭去吧！”

那一句“自生自灭”，倒是叫萧元章万分惊心，那分明是带着诸多悲愤，到了这会子，已然是苦熬不过了。

“母妃？”

“回去了！”张宁九避而不答，踏在雪中，头也不回，径自去了。

萧元章怕那人有个好歹，固然是心有不甘，也不敢叫那人动气，跟在后头，好生护佑。

龙渊本是想着伺机而动，趁机起兵，偏得被郑功图一再遮拦。后来齐国天降大雪，兵士难行，这事儿愈发艰难几分。

龙渊心急如焚，又听闻龙碧漱派人打压他的势力，这会子他的人死伤无数，龙渊愈发按捺不住，意图用兵。

“王爷，此事万万不可！”郑功图知晓，因为自己一味劝谏，已然招来不少非议。只是为着长远考虑，必定要实话实说。

“王爷，这会子隆冬盛寒，未可动兵，若是有个好歹来，岂不得不偿失么？来春动兵，时候未晚。”他也算是苦口婆心，如此说话，纵使是知道这龙渊的脾性，却还是顾之不及，只想着日后光景，不得小觑。

吴庆书听了，愈发焦躁。冲上前去。

“你怕不是碧漱公主派来的内奸吧，怎的每一次都是你来搅和？你可知道，若是我们再不动手，只怕都要被碧漱公主给吞了去，那人的好本事，都是见识过的，你倒好，这样说话，是何道理？”

“我也是为着咱们日后的前程，必定是要从长计议，兵士疲劳且不多说，这样的大雪天气，日后就算是解冻，也是难熬的很，如何作战？吴将军也是知晓这其中厉害的。难道说，周将军周步尘的前车之鉴，吴将军还未放在心上不成？”

“周步尘迷恋女色，这才招此祸端，我又有什么好忌讳的？只想着直捣黄龙，好过现如今苦苦熬着！”吴庆书冷笑更甚。“只是郑大人现如今是愈发奇怪了。怎的这会子还想着如此稳当？若是趁此机会，碧漱公主一不做二不休，将咱们的人尽数杀了，日后可就愈发艰难了。只怕是你自己存有异心，想着倒戈！”

“我郑功图义不负心，忠不顾死。当初受了王爷恩情，追随至今，哪里有你说的诸般计较，只是你莫要胡乱劝谏，叫王爷误判了局势！”郑功图一脸悲壮，倒也不怕就此死了，只怕是前功尽弃，连累九族。

龙渊本就是心急如焚，这会子听着这么一些话来，更是按捺不住。朝着他们二人摆了摆手。

“莫要胡言乱语！”他冷哼一声。“你们二人都是好心，本王知晓，只是这会子龙碧漱士气高涨，老皇帝又病体初愈，过些日子就要上朝，难道说，本王避而不见不成？”

“这……”吴庆书只懂得行军打仗，哪里知道这些计较。

郑功图上前一步，忙道：“托病不上朝也是好的。况且王爷到底未做什么来，那人也不会轻举妄动！”

“你们二人总也不好避而不见吧！”龙渊朝着他们二人觑了一眼。“届时又该如何？”

“若是那人不客气，属下也就不客气了。跟他拼是哥你死我活才是正经！：”

这人就是如此鲁莽，叫人无话可说。

龙渊摇了摇头，“不可，若是这样破罐子破摔，日后指不定会有多少难为之事，还是要稳妥一些的好！”

稳妥？

一听这话，吴庆书瘪了瘪嘴。

“王爷，这事儿如何稳妥？”

“若是那些人说什么来，且苦熬着，莫要多话！”龙渊只想着养精蓄锐，不叫龙碧漱一等抓到什么把柄。

前些时候固然是如火如荼，这会子安静下来，那人必定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龙胤本就十分慈悲，这一点众人皆知。是以他倒是半点不怕。坐在一边，冷哼一声。

“庆书！”

“属下在！”

“在这上头，你多听听功图的话，总归是不错的，你们二人也莫要胡乱猜疑，得你二人忠心，才有日后宏图大业！”

那吴庆书固然是十分不服，却也不敢多说，点了点头。

“若是这人叫我心服口服，这事儿自然是好说好说，若是不能，自然是就怪不得我了！”

知晓这人十分执拗，龙渊也不想多说，微微颔首。

“你们下去吧！”

“是！”吴庆书微微颔首，径自去了。

郑功图站在一边，一脸犹疑。

“还有何事？”

“主子好生保重身子，这忧思伤身啊！”

龙渊微微颔首，摆了摆手，半句话不愿多说。

这些日子，他夜夜想着张宁九，如何不愁？那人怀有身孕，这会子已经有了七个月，再过一些日子就要临盆了。

他双眼发直。总不能在那人临盆之时，这齐国还是如此模样？如何对得住她？

越是想着，这心里就愈发不是滋味。

齐心同所愿，含义俱未申。

天南海北，遥遥相望，早知如此，倒是不如从一开始就未曾做过此般事情。

休养生息，暗中算计。这些年来，日夜悬心，到底乏累。他有些嫌恶。再不愿多管。又在想着往大燕走一遭，见见张宁九也是好的。

“九儿！”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心口疼痛难当。他弯曲着身子，腿脚半点知觉都无。

他对自己生了几分嫌恶来。兀自发怔。

一场雪，下了五六日光景，若是再继续下去，怕又是一场灾祸。

龙渊倒是半点想法都无，只怔怔地看着那窗外青山被雪覆盖。

遥知远林际，不见此檐端。大抵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