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间，有两种病患。一类日日想着痊愈，与常人无异。另一类，并不如此。

他们一旦是当了妓女，不论是不是清倌儿，都要被人嘲讽鄙夷。这已然算得上是个常态了。红玉九岁就进了窑子，当初也曾挣扎过，后来被卖了身，一发不可收拾。现如今倒是清清白白，被此等子闲人如此侮辱。她冷笑更甚。

这些年来，倒是有不少人想要赎她的，是她自己心不甘情不愿。才成了这真钰坊的老鸨妈妈。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真的，那柳如是真心错付也是真的。她看的清楚明白。自己选择的路子，倒被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指指点点，倒也着实讽刺。

“真是奇怪，你一个丞相府上的大小姐，怎么就跟我一个老鸨论理来了？”红玉当仁不让，坐在一边，目光沉沉，这丞相府上的大小姐不要脸面，她还怕什么？“难道说，沈大小姐找不到男人，就跑到我这里来了不成？我们真钰坊，招揽八方来客，来者不拒，但凡是来听曲儿的，看舞的，我们都是欢迎的很。大皇子乃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有何要不得？好一个妒妇！”

周遭围满了男男女女。有些也是认得沈千暮的，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好似是同情那么一个萧元翊，遇着了这么一个母老虎，行动都不自由，着实悲惨。

沈千暮站不住脚，看着周遭那么多质疑的眼神，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她又有什么错处？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男人罢了？若是这也叫错，那就让她一错到底好了。

“走！”

绿衣且远且近地跟着，这沈千暮的一巴掌，好似是叫她半边脸都废掉了。现如今还找不到半点知觉，僵硬的很。

刚出真钰坊，就见着面如寒霜的恒毅。

沈千暮吃一堑长一智，哪里还敢招惹这么一个铁血男儿汉，忙不迭地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恒毅看着这真钰坊外头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人，不消说，定然又是那沈千暮闹事儿了。刚走进去，就见着匆匆忙忙赶了来的青云。一张脸子布满愁云，身后跟着的乃是一个俊俏少年郎，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红玉！”沈千寻忙忙走上前，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没受伤吧？那泼妇又来找你麻烦了，是也不是？”

云欢在一边听着，小脸红红。这乃是憋笑所致，不得不说，他们家这位主子，现如今这口头上的行为艺术是愈发厉害了，叫人不得不服。

“无事！一切都好！”红玉笑笑，看着沈千寻的打扮，笑意渐浓，凑上前，轻声道：“主子，你这脸都被自己给贴歪了，赶紧跟我到阁楼上来吧！”

脸歪了？

沈千寻忙不迭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方才她听闻那沈千暮前来闹事，一时之间气血上涌，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匆匆忙忙地出了门子，可见是不大雅观了。

她刚想跟着红玉上楼，就见着恒毅忙忙走上前，顺势拦住了路子。他紧紧地盯着沈千寻，笑意渐浓。

“真是奇怪！”恒毅笑笑，“青云兄，今日这脸是怎么了？”

沈千寻忙忙护住了自己的小脸，讪讪一笑。

“这几日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这脸上生了许多怪东西，是以看起来有些奇怪！”

“是么？”恒毅笑笑，一脸揶揄，“我看着倒不像是什么怪东西，反倒是这张脸皮歪了？恒毅不才，行走江湖数年，若是我猜得不错，青云兄这脸上的乃是一张假面，是也不是？这里人多嘴杂，若是青云兄相信恒毅，倒是不如，咱们往厢房里头细细说说，如何？”

“你！”沈千寻只觉得自己被人捉住了面门，小脸通红，气呼呼地被恒毅扯到了红玉房里。

红玉更是一脸为难，看看恒毅，又看看沈千寻，无可奈何，还未开口，就听着沈千寻笑道：“大家都是朋友，何苦拆穿！”

“你是女儿身？：”恒毅目光灼灼，有说不出的笃定。那眼神中的亮光，好似是高悬空中的天狼星，一边的云欢看着心里不爽，毕竟，在云欢心里，他们家小姐乃是只属于他们家主子一个人的，现如今这恒毅的模样，分明是对沈千寻有所图。

“你是沈家三小姐吧？”恒毅虽然用的是疑问语气，只是那模样，分明是十分确定。

沈千寻倒也不恼，笑了笑，“不愧是咱们大燕的百胜将军，这也能看得出来，当真是叫人好生佩服啊！”

“想要看出来，倒也不难！”他走上前，自顾自地揭开了那张面皮，只见得那张脸，珠圆玉润，仙姿冰清，比之当初在中秋宫宴上见着的，还要美艳几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如是而已。

“果然是你！”

沈千寻别过脸子，冷笑两声。

“是我又如何？有何不妥么？”

恒毅呆呆地看着沈千寻的侧脸，笑道：“说来也是，这也算不得稀奇，那百味阁也垄断了咱们燕国的膳食，这真钰坊，自然也能效法。三小姐这样隐瞒身份，想必是因为真钰坊特殊？”

“不是！”云欢拦在中间，一脸认真，“小姐之所以隐瞒身份，可不是在意世人眼光，乃是为了我家主子，小姐跟云欢打赌，才会隐瞒身份的，我们小姐跟主子感情极好，日后也是要大婚的！”

这云欢，声声句句都在为着箫元澈说话。沈千寻讪讪一笑，睨着云欢的小脸。心里莫名的有些感动。

那箫元澈不知道是如何想的，有云欢这样忠诚的属下。

“不错，我不是惧怕世人眼光，不过就是跟七皇子的游戏罢了！”

“倒也有情调！”

“自然，闺房之乐，聊胜于无！”沈千寻不愿意交这人误会什么，也不想有什么多余的麻烦，朝着那人十分客气地笑了笑，“今日之事，还请大将军保密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了，若是叫七皇子知道了，倒是叫我枉费心机了去！”

“自然，自然！”恒毅的一颗心，就这么砰砰直跳。

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只知道，他从未有过的心酸，在自己的胸腔里头，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看样子，三小姐跟七皇子的感情极好！”

“倒也不错！”沈千寻想到箫元澈的脸，笑意渐浓，“他待我，向来是极好的！”

“若是如此，倒也好！”他无话可说，只能这样认输了去。依着沈千寻的说法，他们二人之间，怕是要依着圣旨，早日完婚了。

恒毅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胸腔下坠。

云欢看着，心中雀跃的很。等那人隐了身形，冷哼一声。

“哼，就凭着那样的人，也想着要占小姐的便宜不成？”

“你怕是误会了，那人可是这燕国的大将军，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沈千寻看着自己的这具身子，怎么看都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罢了。自问还没有叫人一见倾心的魔力。

“燕国大将军又如何？”云欢摆了摆手，好似是在埋怨沈千寻的无知，“小姐，主子可是咱们这燕国有名的鬼面罗刹，杀人如麻，茹毛饮血，却也对小姐呵护至此，难道说，这也是误会不成？”

没有人比沈千寻的感悟还要深切几分。

听着这话，她小脸红红，心中欢喜更甚。

有箫元澈在心里，许多事儿，到底是不同的。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量，叫她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更多。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