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八月，多雨。

她总是凄惶入梦，梦里大抵都是在月凝宫，要么是芙蕖，见着那个阴暗潮湿的山洞，和初见一样，都不知道这是在地底的第几层，在梦境之中，都依稀可以闻到那一阵阵花香，她怔怔地山洞里头青苔遍布，偶有小小的钟乳石冒出一星半点。漂浮着，晃晃悠悠，想到初进月凝宫之时经过的冗道，心中惴惴，半点安全感都无。她心心念念着的都是箫元澈，心口发疼。

那里头黑魆魆一片，深远狭长，隐有回声。只是那回声激荡，好似鬼哭。梦境太过真实，她踏将下去，见着底下有数级石梯，上头都遍布青苔，被天光映着，闪着青幽幽的绿光。

一切太过真实，她几乎被吓哭出声。

忽而画面一转，她又见着那层层叠叠的山麋，地气蒸腾，冒着暑热。空气中都是刀枪铁骑上头的铁锈气味。南风猎猎作响，打破了这一片寂静。忽而见着一人一马，背着光，由远及近，她看不真切，只觉得那身影魁梧，光芒四射。

近了，又近了一些，面如冠玉，桀骜不羁，他一身戎装，手执铁戟，头戴白玉琉冠，乌发高竖，定定的看着她。目如点漆，那里头倒映着她的面孔。

玉石般地光亮。

“箫元澈！”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刚伸出手，那人就消散不见，如同梦幻泡影。

“箫元澈！”她猛然坐了起来，看着四周，十分熟悉的一切，嘴角噙着一抹苦笑。这到底是有多在意箫元澈，那人日日入梦，她日日乏累，没有多少安心的时候。

好累，好疲惫！

她如是想着。雕窗外头传来风雨之声，寂寂打着窗帘。云欢在外室，好似还没安歇，青烛暗闪，扑朔迷离。她轻轻地擦拭着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里衣已经濡湿一片。真是晦气。长此以往，谁受得住这日日梦境！

她都闹不明白，那些梦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齐国。

她又想到了箫元澈跟自己说的，想要往齐国走一遭。这是为着什么。她抑郁。那人偏得什么都不说，就是一个闷葫芦，叫她猜测？呵，若是能猜到一分半点，那才是奇了怪了。箫元澈的厉害，她已经见识过了。

已经三更天了。

沈千寻背过身子，心中惴惴。

第二日一早，小喜就前来禀报，只说是柳如云好似是动了胎气，缠绵病榻。

云欢在一边守着，眉头微蹙，好似是遇着了什么难事。

“怎么样？”沈千寻一脸紧张，好端端的，怎么就动了胎气呢！

云欢摇了摇头，慢慢地站了起来。“不是外因，怕是内因所致！”

没有中毒，也没有跌跌撞撞，怕是心中积郁太深的缘故，叫身子这样脆弱。只是现如今都怀着身孕了，若是一个不好，只怕是孩子都保不住了。

内因么？

“猫！”柳如云紧紧地攥住了沈千寻的小手，“天天夜里都有猫，我听着心烦，心烦的很！”

猫？

这丞相府里头，哪里有人养猫啊，越听越是觉得古怪。

“娘，你怕是听错了吧，丞相府上，没有人养猫啊！”他们自然是不会养的了，大夫人那边也没有，至于还有别的几个姨娘，也就更不必说了。好端端的，哪里来的猫呢！“娘，是不是听错了？”

“不！”柳如云双目圆睁，好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儿，她脸上带着一丝丝的冷凝，“是猫，一只黑猫，夜夜到我的床边，凑近我的面庞，要杀了我的孩子！”

轰！

沈千寻听得头晕目眩，呆呆地转过身子，看了一眼云欢。这事儿越听越是诡异。都快要类似于灵异事件了。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若是柳如烟好不起来，都没法儿以平妻的身份进宫，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沈千寻唇角微抿，紧紧地握住了柳如云的小手。“云欢，可有什么法子么？这都好似是什么业障了！”

云欢沉吟半晌，颇有些为难。

这类似于心魔他们哪里有什么法子，只能叫柳如云安神，只怕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么做，终究是杯水车薪。

“小姐，现如今只能让夫人安神！”

柳如云双目圆睁，看着自己青灰色的床幔，仿佛见着一只黑猫，瞳孔青绿，中间一瓣浅黄色的月牙，冲着她“喵喵”地唤着。忽而发足狂奔，那漫山遍野的花儿草儿被它的利爪撕得粉碎。

“啊，它又来了，它又来了！”

柳如云的手上还捻着佛珠，被她一用力，佛珠散落一地，噼里啪啦作响，那声音，像极了昨夜的风雨，叫人听着心里发颤。

“娘！”沈千寻十分心痛，紧紧地抱着柳如云的身子，“别怕，别怕，一切都好，都没事，别害怕！”

“不是！”她狠狠地摇了摇头，“你看不到么？千寻？你看不到黑猫么？”

沈千寻哪里还敢应声？

这屋子里头，檀香缭绕，好似水陆大殿，说不出的清明祥和，哪里有什么黑猫？这柳如云好端端的就有了心魔。腹中还怀有胎儿，长此以往，怕是不妙。

沈千寻跟着云欢到了外室，云婆婆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她是真的心疼。好容易才调养好了身子，得了这么一个孩子，现如今倒好，偏偏又得了这么一个业障来。日夜忧惧，只说是这拾锦苑中有黑猫要害了她。

都动了胎气。

“云婆婆，前几日不还是好好儿的么？”

云婆婆叹了口气，“前几日也不好，只是没有这样严重，我们还带着人在府上到处找了，哪里有什么黑猫呢，只是夫人总是说有那劳什子，我们也全无办法！”

沈千寻眉头紧蹙，朝着云欢幽幽地看了一眼，“这怕不是简单的病吧？我怎么觉着像是巫蛊之术？”

沈千寻固然不是很懂这些，却还是有些感觉的，特别像是现如今的状况，未免太过吓人了些。

云欢微微颔首，她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样的蛊毒，扰人心智，那下蛊之人必定带着母蛊在身，好似是七伤拳，伤人七分，累己三分，无可怨尤。

“小姐，给云欢三日功夫，必定能找到下蛊之人！”方才云欢看着柳如云的面颊，大致可以判断这蛊毒不过才是初期，倒也不妨事的。只要是找到药引子，将它逼出来，也就无事。

只是这东西都是苗疆小族才有的，在江湖之中被称为腌臜毒术，大抵都是禁用的。是以云欢见得并不多，今日见着了，当真是骇人的很。

“药引子？此次的药引子是什么？”

云欢长叹一声，“这事儿还得去找铁铮！”

铁铮的祖上就是苗疆族人，他对这些东西，也了解颇深。

沈千寻心口发颤，刚出丞相府就见着了箫元澈。

他们一同上了马车。想到昨儿个自己的梦，加上今日柳如云的状况，更叫她心中惴惴，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紧紧地握住了那人的大掌，眉眼之间带着一丝丝的冷凝。

“你可是有事瞒着我么？”

“怎么了？”

“我娘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心里难过的很！”沈千寻犹豫半晌，终究海士巴自己心中的疑虑给咽了下去，“这几日多梦，你毕竟对我还算是好的，我希望你一切都好，仅此而已！”

“猫！”他方才听了沈千寻的那些话，现在还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那柳如云怎么对猫还有了心病呢？真是奇怪的很。“等会子见了铁铮，这事儿，说不定也就迎刃而解了，你莫要担心才是，至于我，也不知道你梦到了什么，难不成我这是有了血光之灾不成？”

她猛然想到某一天的梦里，这人策马狂奔，往陵墓里头去了，她哭了好不伤心，忽而又见着数十个兵士，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她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帕子。心中悲凉。

为了皇位，到底是步步惊心，这人再怎么厉害，也都不过是血肉之躯，若是真有什么好歹来，她怕是无法接受。

“你们这些人，为了皇位，尔虞我诈，危机四伏，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好生护着自己的性命，你纵使是厉害的很，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是也不是？”

“你倒是看到开明！”

沈千寻冷笑更甚。

就是因为看不开，是以这样难过，诸事不管又做不到，若是参与其中，又满眼血腥，叫她干呕难忍，寝不安席，食不知味。

“我看的不开明，我希望你不要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