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静影沉璧。

这一如秋，草木摇落而变衰，有说不出的苍茫之感。

自从白语凝上山，这种衰败的感觉，也就愈发明显。

山上没有多少花木，大抵都是杂树。古树参天，遥遥看去，都好似是有了千百来年。她带来了韵儿。这丫头跟了她数年之久，早就习惯了跟她一处。

“小姐！”韵儿拿了一见淡青色的薄衫子，走上前，“天凉了，要多穿衣，莫要冻着了！”

穿着这寺院里头的粗缯大布，反倒显得这人清丽无双。只是那张脸，总叫人心生畏惧。

这紫云寺乃是八朝古寺，映在余晖里头，古壁上发出一片异常浓郁的檀香气味，升腾出那赤橙的金光，一跃而上，与天际艳霞混在一处，平添了一股子勾人之感。这里安定祥和，这紫云寺置于山巅，好似能睥睨天下。

这古寺这种，日日安宁，听得最多的也就是诵经之声。听闻，这紫云寺之上升腾过祥云，众人皆称有如天佑。前些年香火鼎盛，自从这里被皇室包揽之后，也就没有多少寻常百姓前来。只是这里头的香火是决计不缺的。大雄宝殿分外壮观，白语凝初来此地，也去看过一次两次，回回都被那些油灯宝盖迷了双眼。

她从不信佛，也分不清什么释迦牟尼佛像，什么普贤菩萨、文殊菩萨。

只知道一位观世音娘娘，在厢房里头，坐于蒲团。日日供奉。手里捻着佛珠，她自己都信了她曾说的谎话。来此地是为了静修。

尚书府中的大小姐，已然是个死人了。她无处可去。

“小姐？”韵儿见白语凝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分外心疼，“小姐，日后咱们还是回得去的！”

“回去？”白语凝冷笑更甚，“你可记得我们进来之时，入的‘三解脱’之关么？这是佛堂的规矩，我已经落了发，空门、无相门还有无作门！如今日日修行，倒也极好，比之当初要安详许多！”

她说的乃是真心话。倒也是厌倦了。

白潜政一心想着白家可以出一位皇后，这何其难也？日后，那箫元澈也未必是这燕国之君，何苦来哉。

“小姐！”韵儿心中砰砰直跳，若是老死在这紫云寺，乃是她不甘愿的。“小姐，何至于此？”

纵使是毁了容貌，也不至于遁入空门。

白语凝恨毒了沈千寻，本是想着要伺机杀了那人的，现如今也没了那样的心思。

箫元澈乃是一个厉害的主儿。她招惹不起。只怕是误了卿卿性命。

“日后，你还是回去吧！你韶华正好，我不愿耽误了你！”白语凝算不得什么坏人，只是执念太深，一心想着成为七皇子妃，这样惦念着，倒是让自己有了心魔。

当年何其良善？现如今面目可憎，大抵都是自找的。

“韵儿不走！”韵儿朝着那人直直地跪了下来。“小姐，韵儿这条性命都是小姐的，若非是小姐一直护着韵儿，韵儿岂有今日？”

这里头的师太，法号静慈，待人极好。年约七十光景，生的十分慈善。好似是那大雄宝殿上供奉着的观世音娘娘。她见着韵儿，就说她极有慧根，加上六根清净，可以一心修行。

常伴青灯古佛，古书经卷，未免累人。

况且韵儿这样年幼，她着实割舍不下。

“师太曾说韵儿是有慧根的，若是小姐都不走了，那韵儿明日就落发皈依，再也不问红尘紫陌闲事！”

在韵儿心里到底还是觉得白语凝十分可怜。

特别是听闻他们前脚上山，尚书府就办了丧事，韵儿为白语凝不值。到底也为了尚书府争下了不少荣光，现如今毁了脸，怎么就要被如此对待？

“你会后悔的！”白语凝长叹一声，心里多少有些难过，“若我还是一如往昔，没被毁了脸，我不会愿意皈依佛土的，你该知道的才是！日后，你就只有这些古物，这世间的繁华热闹，你不喜欢？”

韵儿泪眼朦胧，摇了摇头。

生有何喜，死有何悲？

她诸事不怕。

刚走进紫云寺，就见着数个尼姑身子清瘦，个个眉头紧锁，也不知是想着什么。

韵儿搀扶着白语凝，轻声道：“昨儿个听一个小师父说，她们这是日日参禅呢！”

参禅？

越过明镜池、水陆殿，这前尘过往，也随风去了。什么名利富贵，皆可抛弃。至于箫元翊，不过就是痴梦一场。她是从未得到的。

“师太！”见着迎面走来的静慈，她朝着那人作了一揖。满面虔诚。

“阿弥陀佛！”静慈一脸悲悯，“今日风大！小姐小心着凉！”

静慈只把白语凝前来修心的。

许是真的慈悲心肠，这里头的尼姑，都对她脸上的疤充满了宽容，从没有什么异样的眼神。给她莫大的宽慰。

“师太，我已经看破红尘，准备皈依，我也已经剃度过了！”她摘下小帽，露出光洁的头顶。

“师太，韵儿也是一般无二。”韵儿朝着那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这可不是玩事，你们都是青春妙龄，怎么会参破红尘？这一朝入了佛门，想要出去，可就难了！”

“师太，我们潜行修行，不再过问世事，还请师太收留则个！”白语凝带着韵儿跪在原地，双手合十。“师太，我佛慈悲！”

焚香千丈。

袅袅盘旋。

在戒堂之中，白语凝竟都忘了箫元翊是谁，到底是何等子人物，到底为何叫她那样动心。

前尘过往，纷纷然过去。外头击鼓鸣钟，好似是打在心上，他们二人心跳如雷，盘坐一处。双眼亮亮晶晶，好似是哭过的。

戒堂之上有数百尼姑，生的模样都是十分姣好，大抵都是中年女子。合掌闭目，虔诚孤绝。

静慈师太也换了一身干净袈裟，手里拿着剃刀。

韵儿乌发散开，一张秀丽的小脸，满是冷艳。

“今日剃度，三皈五戒。前尘往事，尽是抛弃！你们二人，法号云修、云空，从此脱俗！”

白语凝心中坦然一片，再无波动。

只是那眼泪，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落将下来。

听着那百名尼姑起身呢喃：一皈皈依三宝，二皈皈奉佛法，三皈皈敬师友。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邪淫，四戒贪酒，五戒妄语。

自此之后，这世间，再也没了小姐白语凝跟丫头韵儿了。

夜，一望无垠，沉甸甸的扑将下来。韵儿跟白语凝相互依偎。

到底是新剃度的，到底是头一遭，哪里受得住这种悲凉。

到底还不够心如止水。

“小姐！”

“嗯？”白语凝苦笑更甚，“你又忘了，再也没了小姐，我是云修，你是云空，从此脱俗。若是被静慈师太听着了，只怕又要向你问话了！”

“云修……”她唇角微抿，说不出的苦涩。“值得么？若非是这张脸，日后，指不定还能母仪天下呢！”

“莫要再说了！”白语凝在刹那间已经不在意了。

不论日后如何，现如今到底是个解脱。就此作罢。他们不问来处，只盼归程。好在身边还有一个韵儿，到底可以帮衬着些。她不懂得事儿也是多的，不愿去想的事儿，也是多的。

自此之后，便再也不管了。

一身轻松。

再过半月光景，就是中秋之夜。

汴京城中喧闹非凡，处处都有卖桂花糕的。香飘四溢，整个汴京城，都被笼罩在一片清香之中。

真钰坊被沈千寻差人改造了一番，一时之间赚够了噱头。起初那些人都以为真钰坊不久之后就要殁了的，哪里知道，还能吞了还魂丹，起死回生，比之那些正当红的烟花之地还要绚烂几分。

不像是当初的粗鄙，这些装饰叫这真钰坊也多了几分清丽高洁来。

“那红玉可真有本事，哪里来的银钱？”

“可不是么？只怕是又有什么靠山，哎，背靠大树好乘凉啊，这话总归是不错的，咱们没有这样的好命格，又怨的了谁？”

“不过就是一个烟花女子罢了，有什么好艳羡的，日后啊，指不定怎么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