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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七零、命数与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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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开道,驷马疾驰,两个奶娘连夜被架进宫里,心里都没有着落。翁守贵将功赎罪把人领回来,火急火燎地送进瞻星堂。两个奶娘见着桓康王也在场,当差吓得膝弯发软,抖索着颂安叩拜。

桓康王哪里有心情理会她们,大袖一挥,只将万事托付孟淑妃。宁王刚才厥过去了,他打小差,熬了半宿就撑不住了。太医号过脉,倒是不碍大事。

他自己也是入夜被皇长孙病重的消息惊动了,连番急怒攻心,刚才一通怒火发出去,人就有些发虚。

孟淑妃留心到他细细发颤的指尖,心尖一悸。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老了。

“还请大王移驾暄堂。”她递手上去扶一把,款款温言,一如既往的尽责。

“天也不早了,好歹眯一会儿子。明日一早还有朝会,大王多保重。”一边说,一边示意翁守贵上来服侍。

桓康王来时风风火火,走得却很悄静。他怕吓着病中的孙子,简简单单地走了。

如孟淑妃所料,孩子熟悉了奶娘的味道,乍然换了新人来,根本不配合。何况孩子还病着,就更低处陌生的味道。

两个奶娘盯着宁王妃尖刀似的目光,心里委屈得险些哭出来。真真是使出十八般武艺,折腾到夜幕散去,才勉强喂上一口奶。太医见状,立时开方煎药去。

孩子太小,不能直接喝药,只能煎来给奶娘服用,再从乳汁里渡过孩子。此法见效缓慢,却最为稳妥。

孩子的病症有了缓解,范琳璋一颗心才落回平地上。她抚平裙面上的褶皱,这才领着苏晗,郑重向孟淑妃屈膝行礼。

“此番多谢母妃主持大局,还要多谢三弟相帮。待玺儿安稳了,我与王爷必要登门酬谢。” 她多年无所出,头一回养孩子也没什么章法,不过她素来要强,在外人面前轻易不肯露出短处。今夜玺儿突然高烧,眼瞧着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王爷又晕过去了,她再怎么要强,一个人也扛不下。

孟淑妃泰然受了两人的拜谢,体谅着她们的忧心和疲惫,宽慰过两句也走了。

聿德殿彻夜灯火通明的消息飞快传出去,早朝上便有梁王带头请圣躬安。

“听说二弟也病倒了,连累父王心忧。”梁王痛心地叹气,又一拱手。“龙体为重,还请父王多多保重。”

高座上的桓康王明显地精神不佳,手肘支着锦垫,时不时抬手揉一揉眉心。

“是谁嚼舌根!”桓康不快地一掌拍在案上,嗓子还是哑的,对长子的这番关心不但不受用,反而如鲠在喉。“宁王此刻在聿德殿看护皇长孙,他好好的!”

他正筹划着让宁王正位东宫,一个重病的皇长孙已经让朝臣犹豫,此时再坐实宁王体弱的事,一番心血尽数付诸东流。

朝会散去后,众人依着品阶鱼贯出了大殿,打头的是皇子亲王与六部。梁王崇武勾着不羁的冷笑,与兵部同僚高谈阔论。因着前阵子大家热议宁王的八字,他也毫不客气地指摘说:

“宁王八字贵重,皇长孙托生地也好。可惜有命无运,不是他的,他承受不住!”他没有刻意放低嗓音,甚至是故意地张扬。

“大哥慎言。”崇仪与他近在咫尺,忌讳地回望一眼空旷的九黎殿,王驾已经转回后殿了。

崇武横眉睥睨,倒像足了适才高高在上的桓康王。

恭王崇仁跟在后头,他虽领着亲王品秩,桓康王却没有指派他差事。能上朝听政,是因为前头三个哥哥都是在封王开衙后参与朝政,他便充傻装楞,厚着脸皮也占下一席之地。

“三哥仁厚,昨天半夜还匀了两个乳母给侄儿。”崇仁也是早早得了消息,此刻心中便有了计较,更见机在崇武与崇仪间插上一刀。

崇武果然面色不虞,眼底像是凝结了三九寒霜,不加掩饰地一声冷哼。他对宁王的不满,乃至不屑从来放在明面上,桓康王这么些年头疼过,也拿他没办法。当年敬贞王妃以死自鉴,桓康王一面顶着舆情沸议,一面心怀对发妻的悔愧,对朝阳和梁王这对姐弟颇有些没辙。

“好一派兄友弟恭。”崇武语出冷讽,大步流星走下丹墀,被人扔在后头。

崇仪尚且淡然自持,反倒是插嘴的崇仁面色尴尬,连忙向崇仪赔不是。

“怨弟弟多嘴,惹得大哥不快。”他言出诚恳,仿佛对梁王的不快莫名其妙,为自己更为崇仪抱屈。

崇仪与他推手,凝睇片刻才莞尔,反而宽慰他:“五弟也莫往心里去。”

三兄弟这场不欢而散被散朝归家的官员瞧在眼里,第二天便在宗室权贵间传遍了,尤其是梁王对宁王八字的评说,连后苑女眷都说得头头是道。

这日,崇仁回府不久,童晏华便派人来请,只说是备了酒菜慰劳王爷辛苦。

崇仁与童晏华两头坐定,曹韵婵一身粉衣衮兔毛对襟直身长褙恭侍在侧。曹韵婵给两人斟上酒,眼神留意着童晏华,以备随时为她们夹菜添饭。

“王爷尝尝这道糟香脍鱼片,这是嘉宁侯府的独门秘方。我尝着极鲜美,便向他们借了厨子来。”

童晏华没有动筷,只翘着纤纤玉指指挥曹韵婵。她出身名门,从前在闺阁里就受人追捧,可总比不上温成郡主的排场。如今便不一样了,她贵为亲王正妃,温成只能屈身做梁王侧室,且梁王正妃丁宁也是清贵人家,身体安康,更育有嫡女,这便没有她温成出头的机会。她心头积郁多年的一口恶气总算吐出去,出门应酬也更有兴致了。

今日在嘉宁侯府听人嘲笑宁王,她也跟着乐了一回,回来后更是迫不及待与恭王分享。熟料,她兴致勃勃把传闻娓娓道来,崇仁不但没有开怀一笑,反倒拉下脸来。

“长舌妇人!”恭王摔了牙筷,仰头一口抿尽杯中的酒液。“王妃日常闲暇,不如多在妯娌间走动,一家和美亲香。那些嚼舌根的蠢妇,整日里说人长短,简直不堪入耳。”

梁王的那番话是他派人传出去的,他母亲恭嫔还在宫中为自己苦心谋划。眼下他们正要撇清关系,可他的王妃不说成为他的助力,却跟着糊涂妇人一同幸灾乐祸,还显摆到自己面前来。真是可笑!

童晏华一腔兴致被他兜头一盆凉水泼来,脸上的笑僵了半边,小姐脾气也涌上来。

“王爷说得轻巧!一家和美,不过是面上功夫罢了。”她瞟着白眼,没好气地诉苦:“大嫂是个和稀泥的,对谁都和善;二嫂好威风,倒像是当家的……”

她嫁过来后,便没见过李岑安,只听闻靖王府体弱多病。不过李岑安的家世,她是知道的,压根瞧不上眼。孟瑶家好歹有个过气的太师撑门面,李家算什么东西?

“住口!你就知道其他人都是真心相待,不是为你王妃的身份刻意逢迎?”朽木不可雕也。

他从前就知道童晏华自命清高,仗着出身国公府素来明火执仗地跋扈,惯会使一些闺阁里排斥异己的小伎俩,实则是最最没有城府的。当初娶她,一则为了化解与曹氏的风言风语,二来看中的自然是看中一个有实力的妻族,而童氏也容易拿捏。可自从她嫁过来,在外张扬跋扈,在内拈酸吃醋,想起都心烦!

崇仁疾言厉色起来,童晏华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收敛。她委屈地拧着帕子,还待为自己辩白一句,崇仁已经不耐烦地拂袖而去。屋里霎时凝固起来,

曹韵婵眼波一闪,把头低下去。她垂首在原地屏息而立,等着童晏华回过神来大发雌威。可她心里是痛快的。恭王为了童家一直冷落自己,她两度怀胎都被童晏华逼着落了胎,还要为维护童氏的名声,对外假称是当年落水留下的病根。可那是她的血肉,她的希望。两次小产后,她隐隐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行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怀上孩子,这叫她岂能不恨!?

可恨她娘家在童国公麾下效命,不说为她出头,只一昧的劝她隐忍。如今她的日子昏暗无光,明面上是亲王侧妃,每日里却被拘在恭王妃跟前立规矩,过得尚且不如一个体面的大宫女。她忍着、熬着,等得就是有一天恭王识破童晏华的嘴脸,看穿童晏华的蠢笨。那时候才有她重见天日的一天!

曹韵婵低垂着头,只露出半截如玉白皙的脖子。偏偏那段白皙刺痛了童晏华的眼。

“小娼妇!做这幅可怜样想给谁看?!”童晏华顺手砸了手边的瓷碗,溅起的瓷片蹦得半人高。曹韵婵从前就是她的小跟班,对她言听计从,可自从去年落水,她就发现曹韵婵变了。母亲也曾提醒她提防韵婵,果然就说中了。曹韵婵不仅开始对她阳奉阴违,还敢妄想抢一步诞下恭王府长子。好在王爷没有受这小贱人的蛊惑,为她出头悄无声息地摆平此事。

曹韵婵被炸开的响声吓回了神,身后的丫鬟仆妇已经跪下去告饶。她没有,只是一经低着头不说话。她是侧室不假,也是记在玉牒有名有份的命妇,童晏华骂得再难听,她不能跪。这一跪,她就把自己最后的尊严都叫人踩在脚底下了。

而且她心里清楚,童晏华不止在骂她,更是骂前两日得了恭王宠信的那对姊妹花。前些天,她趁着恭王高兴,偷摸着安排了一对双生姊妹。童晏华不让恭王进自己的门,不叫恭王碰她。难道恭王就能只守着她童晏华一个,再也不碰别的女人?反正她也不屑恭王虚假的情谊,索性牵线搭桥,为那些有心攀龙附凤的小蹄子们铺路,也好恶心童晏华。夏侯崇仁亲手害了她的孩儿。若是头一回,他因着正妃过门在即,有不得已的苦衷。可第二回呢?第二回,她苦苦瞒到四个月,他却只为了童晏华的哭骂不休,再一次扼杀了她的希望!童晏华狠辣,夏侯崇仁更是阴毒,这一对果然天造地设,合该是一家人。

桓康王当日指婚,便是存了心思,叫三人不能安生。若知道恭王府此时涌动的暗潮,或者能略微缓解他的心焦。

或许桓康二十八年注定了开年不利。皇长孙的病势好容易安稳下,大王正待大办长孙的百日,聿德殿后殿里养胎的宁王侍妾连氏忽然在夜里小产了,娩出一对六个月的男胎。

闻讯赶来匆匆的范琳琅面色惨淡,因着照顾皇长孙,她连日身心疲惫,两颊显见地凹陷下去。此时若与靖王府李岑安一处坐着,说不准比李岑安的脸色更差。

连氏疼得死去活来,已然去了半条命,见着宁王妃进门登时痛呼着大哭出来。孩子生生从身体里被剥离的疼,血淋淋地浸透到骨髓里,把她的一腔野望染得通红,又迅速灰败下去。

“哭?!自己的孩子保不住,你还有脸哭!”范琳琅想死病势反复的皇长孙,再看不争气的连氏只觉怒火攻心。

宁王倒是心疼自己的女人,可琳琅为了玺儿连日操劳形销骨立,他也不忍为难。

连氏的哭喊戛然而止,两片没有颜色的唇瓣抖抖簌簌半晌,换做一声长长的哀泣。

“我的孩子……让我和孩子一起死了干脆!”她不敢嚎哭,干哑地捶着胸口,倒叫人听出撕心裂肺的痛楚来。

范琳琅不吃她那套,往日里她嘴碎苏晗的事,她都心里有数,不过念着她怀有王爷的孩子,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放肆。谁知她自己心思不正,连个孩子也带不住,倒是连她瞧不上的苏晗也比不过。

范琳琅冷笑着,一步步走进床榻,从高处俯视连氏的狼狈。

“你是该死!你辜负王爷与本王妃,辜负皇恩,留着命何用?”

“琳琅。”宁王听得心惊肉跳,惊看到琳琅眼底的冷硬,心慌地抓紧范琳琅的手。“她这幅样子也可怜,你又何必……何必……”

“王爷想说什么?”范琳琅愤而抽手,竖眉瞪了他一眼。

“王爷既觉着她可怜,便留下来好好宽慰连氏。玺儿那里离不开我,我既不能管,也不想管了!”说着,她折身就往外走,月宜追到门边替她披斗篷,也被她一手推开去。

宁王这才慌了,抬起脚步也往外追,倒把个连氏彻底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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