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恳求楚皇还丽嫔自由，楚皇给了丽嫔两个选择。

最后，丽嫔选择了后者。

后者，便是由楚皇对外宣布丽嫔已死。无论是丽嫔，还是颜滢都将消逝在这天地之间。

而真正的丽嫔将隐姓埋名出宫，但是从此之后便可以在那绿水青山之间徜徉肆姿。

一旦出宫，就永远也不能再回头，自然也不能再回来。

所以，丽嫔提出要和宁砚泠说说话。因为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宁砚泠无法拒绝，她跟着丽嫔起身，跨出了房门，穿过长长的走廊。

她们甚少并肩走在一起，只因面对丽嫔，宁砚泠总有那么一丝自惭形秽。

丽嫔拥有的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美丽，这美丽足以令她身边的任何一个女子自愧弗如。

往日的宁砚泠也是如此，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虽然与丽嫔并肩而行，宁砚泠的心中却是十分的坦然。

或许改变的只是心态罢了，如今的宁砚泠别无所求，容貌什么的，更是化外之物。

因此，她倒也安然地走在丽嫔的身边，不觉两人竟到了一处厢房前。

“进来罢。”丽嫔道，她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房里收拾得纤尘不染，靠窗摆放着一座梳妆台，擦拭得干干净净。

走到跟前，那黄花梨木上人影毕现。

“好漂亮。”宁砚泠忍不住赞叹道，她伸手抚摸了一下那黄花梨的梳妆台，手感温润顺滑，宛如摸在绸缎上一般。

“这是先皇的陈顺妃留下的。”丽嫔似乎是在解释给宁砚泠听，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眼神不落在宁砚泠身上，只流连在这梳妆台上。

突然，她打开桌面上右手边的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摸出了一支金钗。这自然也是陈顺妃的东西了。

不过是一支金钗，在后宫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更何况这支。

这支金钗不过是极为普通的样式，钗头凤，却是连宝珠都没有镶嵌过一颗。

丽嫔却把这支金钗递给了宁砚泠。

宁砚泠伸手接了过来，但见这支金钗通体光滑，显然是被人长期精心擦拭，或是日积月累捏在手里摩挲，才会有这副样子。

不知怎么的，她竟想起了丽嫔的嫦娥泥像。

丽嫔如此珍爱那嫦娥泥像，而陈顺妃看来也十分地珍惜这支金钗。

宁砚泠登时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她读过内起居注，她比丽嫔更清楚，先皇挚爱汪皇后。

那么先皇后宫里的这些嫔妃呢？死了的陈顺妃，活着的张太妃，还有李太后。

她们对于先皇来说到底又算是什么呢？

宁砚泠只觉得手里的金钗有些拿不住了，她将那金钗往丽嫔手里一搁：“姐姐不是叫我来说说话儿么？怎么光看这物件儿了？”

“这便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丽嫔双手握着金钗，她稍稍一用力，只听得“咔嗒”一声，那金钗竟被她拆开了。

原来这金钗的中间是空的，丽嫔用指甲在钗管里轻轻一挑，里头便稍稍露出了一纸卷的头。

丽嫔轻轻地捏住那纸卷，小心翼翼地从钗管里抽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她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而宁砚泠已经是看得呆了。

“这是什么？”宁砚泠问道。

“你自己看看罢。”丽嫔将那纸卷展开，递给宁砚泠。

宁砚泠细细看去，那泛黄的纸条上，有男子刚劲的笔触，却忍着力道，写下了：“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不管后人如何读此诗，此刻宁砚泠看到的饱含在字里行间的，都是一个男人的柔情蜜意。

可是她并没有听说过陈顺妃有什么情人。

“这是先皇的手书。”丽嫔瞧出了宁砚泠面上犹疑的神色，她淡淡地解释道。

“原来是先皇……”宁砚泠呢喃道，她复又读了一遍那句诗，体味着里头的深情，竟不觉有些痴了。

先前她替陈顺妃心酸，替先皇后宫的那些女子们难过，一如她替丽嫔难过一般。

可是如今，她发现陈顺妃也并非是痴心错付。

至少在先皇写下这句诗句的时候，他的眼里心尖，便只得陈顺妃一人而已。

后宫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独占帝王心中所有的位置，可是众人皆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就像楚皇，曾经也是那么真心实意地倾慕过丽嫔。

所以……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走？”宁砚泠忍不住问道。

丽嫔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困得太久了。这里再好，却终究不是我想要的。”

宁砚泠听了这话，竟是怔住了。

听丽嫔抚琴那夜，宁砚泠也曾和她推心置腹地交谈过。

那时候，宁砚泠疑惑于丽嫔有这般美貌，又得楚皇倾心，为何还要对楚皇冷冷的。

而丽嫔告诉她，自己入宫不过是奉父命而为。

颜尚书想要前途无量，颜家想要女儿一朝飞上枝头。

世代簪缨、超然于后宫的尊荣地位，显贵的外戚身份，甚至是皇子的母亲……

“不错，这些都是极好的，可是我心里头不愿意。”

那夜，丽嫔的话还犹在耳畔。

原来丽嫔的心境，自始自终都没有改变过……

宁砚泠看着丽嫔，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在丽嫔面前，她只觉得自惭形秽。

相比于丽嫔，自己实在是太不通透了。

有了好感却不敢言明，爱而不自知，恨也不敢说出来，连真相都不敢去揭开……

就这样别别扭扭的，只知道逃避的自己，实在是连自己喜欢不起来。

所以就想这样放逐自己罢，再也不敢去尝试了。

景后说得不错，以前的自己，凡事都喜欢自己去查么。

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亲手去试一试，那才是自己。

如今的自己，只知道逃避，仿佛闭上眼睛，捂上耳朵，躲进这个螃蟹壳一样的崇庆殿，以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可以当作全都没有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