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红霞染的重山如临深秋。
驿道上的身影逐渐消失，姚半吊子回到了落在山脚下的一间茅草屋边上。
炊烟从茅草屋顶徐徐升起，姚半吊子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不用猜，茯灵已经将晚饭做好了。
推门进屋，简陋的木制家具摆设着，桌子上摆满了菜，还有姚半吊子最喜的酒。
茯灵坐在床榻边上，床榻上躺着一位脸色苍白的青年，青年看见姚半吊子起身欲要作辑行礼。
姚半吊子赶忙扶住他：“先生多礼了，好好调养身子。”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青年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说你一个私塾先生为啥非要走这驿道过，不走这里过也不会遇上那山上的山贼，不至于落到此般田地。”
青年笑笑道：“有一些事情只要活着必须要做，哪怕游山玩水也好。”
“哈哈哈，你啊你。”姚半吊子越看青年越顺眼。
“你的故事，不知那些人喜欢吗？”
茯灵一笑抢先说：“当然了，那些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可逗了，你不愧是私塾先生，说的故事比我这爹好多了。”
“你这死丫头，这才见先生几天，胳膊肘就往外拐，给先生准备碗筷去。”
姚半吊子笑骂道。
茯灵羞赧一笑，瞥了青年一眼，头低下来走了。
“先生伤愈有何打算，要不留在这小山村做一个私塾先生，虽然俸禄少，可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青年微微笑一摇头：“我平生自由惯了，这个心是留不了的。”
一边盛饭的茯灵咯噔一下，碗差点在手中滑落。她笑道：“爹，像先生这样的大才子放在外界都是有人抢着当私塾先生的，我们村子可请不起的。”
青年付之一笑没有回应。
虽然是很简单的农家饭，可是青年却吃的异常的香，似乎生平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或者说是安稳的东西吧。
屋子不大，这父女俩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竟隐隐有想要留下的念头。不过这念头他很快就打消了。
第二日，茯灵和姚半吊子依旧何往日一般去酒馆了。
青年艰难的从床上爬起，看着屋外的阳光。
他眺望着像是可以看见很远一般。
“话说，雁归去跳下山崖。正邪两道并未罢休，他们欲要将其找到哪怕死要见尸。
但是这茫茫山脚下找到雁归去的尸首谈何容易。历经四个月，他们放弃寻找雁归去的尸首，大部分人都认为雁归去死了。可是正邪两道的大宗门不甘心。
邪道邪子，正道三王五尊七散人。他们秉承宗门之意，拿着雁归去的画像大肆的搜寻，但是至今仍然毫无结果。
天顶天还是狼藉一片，没有人敢靠近那个地方，在那里一念无生剑的剑气纵横，其配上不邪心经的真气太过霸道，非教主之类进去有死无生。
天下第一是谁，没有一个人想说出口，而雁归去的名字刻在了天顶天至高处。”
青年笑笑，突然面目狰狞，在他光滑平整的虎口突然涌现出青黑色的氤氲之气。他紧皱着眉头，这气徘徊了一会儿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看了看四周，他叹息一声，慢慢从床榻边取出笔墨。
他坐在桌子旁一笔一划的写下几行字。
“承蒙厚爱，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此次离去将来必会回来报答。若是前辈有事相求，极南法音寺寻我。”
将书信置于桌上，青年一撅一拐拖着身子慢慢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收养他四个月的地方。
就在他走之后不就。
一只黑色的蜘蛛爬上了茅草屋顶，它的嘴刺动了动，一股青黑色的气凭空出现落在它口中……
极南法音寺，僧侣的念经声不绝于耳，悠扬传开。
这座寺名声不大，其坐落在幽静的群山之中颇有股净根之地的感觉。
这一日，钟声荡漾，寺外来了一年轻书生。
门户被打开，迎接他的是一个两眉已白的和尚。
“阿弥陀佛，你随我来吧。”和尚未多说什么话。
“方丈知道我的来意？”
青年笑问。
“世间皆有缘法，你与我有一段缘，你与这红尘同样有一段缘，你的缘法未尽，贫僧自然不会阻止施主。”
青年沉默了很久，之后朝着法音寺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
方丈拿出剃刀将其眉发一点点剃去。
“赐你法号——戒一。”
“戒一？”
他愣神一会儿，随后欣慰一笑。
方丈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也付之一笑。
“一念魔，一念佛，魔本非魔，魔本是佛。”
方丈继续颂着经，一切如同未曾发生。
书生拿着扫把轻轻扫起了地。
……
一晃三年。
清晨的清辉照在法音寺顶上。
寺内的地面落叶早已清扫完毕。
戒一盘坐在蒲团上备着早课。
他闭目念经，心境静若止水，丝毫不像是一个只是入门三年的僧人。
“戒一，你我的缘法已尽，你可以还俗了。”
“师父，戒一已与红尘无缘。”
“你的缘法已尽，你我的缘法恐怕只能是来生。”
戒一不语，继续念着经。
“佛者济世，怜爱苍生。此去之后，再不回首。”
戒一依旧没有话。
方丈平静的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放下一个木匣子。
戒一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双眼缓缓睁开。
“你的红尘未尽，佛本渡人，而非阻人。”
他没有回应，对着方丈一磕头，平淡的道了声阿弥陀佛。
木匣子背在背上，他转身头也不回出了山门。
在法音寺外蜿蜒的小路上，一个老者握着老烟杆，他面容憔悴，似遇见什么大事。
见到有步伐声，他转身看见一袭僧衣的戒一。
“雁大侠！”
浑浊的泪水从其老眼中流淌而下，痛哭声撕心裂肺，他那双枯木一样的双手紧抱着其双脚，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戒一就是雁归去。
他从姚半吊子的举止上已经明白了一切。
“其实当年你早知晓我是谁了吧，当年若不是你，世上早已没有雁归去，亦没有戒一。”
他轻轻扶起姚半吊子。
一股浑厚的真气撑起两个人，雁归去拖着两人凌空飞行，木匣子一开，一股庞大的剑意喷薄而出，欲要撕裂苍穹，天难剑发出一声剑吟。
“我与你的缘还未尽，老伙计。”
……
望天山至尊峰。
三王五尊七散人，魔道邪子，南萧紫，步南朝……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
他们看着远方，等了许久，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来了！”
“他果然没死！”
所有人内心凝重，打起了警惕。
“雁大哥，你快走啊！”
在他们身后的木桩上绑着一个女子，女子不是茯灵又是谁。
“阿弥陀佛。”
雁归去缓缓落在众人跟前。
“好你一个雁归去，三年找不到你，出家做了和尚，今日你敢上至尊峰，就是你的死期。”
南萧紫冷笑。
茯灵大喊着：“雁归去，一命换一命不值得，为了我这个不会丝毫武功的人，换你一个天下第一的绝世高手，不值得！”
“天下第一？我本戒一，何来天下第一。”
他对着正邪两道的绝顶强者淡淡道。
“世间本无正邪，唯有善恶。我雁归去欠你们，欠死去所有人。今日会还给你们。”
他并起双指，一股子真气涌现，他一指点在腹部。
一道金光从其体内冲出，若一道雷霆。金光破晓而过，将云霄轰出一个大洞。
“自废功力！”
众人皆惊，他这是散去了归一神功的内力！
砰！
又是一指。
一股血色光影冲过，轰隆一声巨响，一座山头被可怕的力量移平。
这是血炼大法！
“这一剑还望天山，这只沾满血的手还死在我手里千千万万的人！”
他左手持剑，一道斩宵剑芒耀眼夺目，一抹血光伴随着其右手飞起。
“不要！”
茯灵瘫软在木桩上，眼泪止不住的流。
雁归去喘着大气，左手拄剑，一滴滴汗流下，他脚下的地面湿了一片。
“好一个雁归去！”
步南朝许久才说出这样的话。当年就是他将此人选入望天山，看着他一点点成长为望天山最夺目的人，也是他将其关在了水火谷。此时他的弟子当着其面自废功力，断右臂。内心对这大魔头竟多出一丝惋惜。
“诸位，雁某是否已经还清？”
他笑道，眸子中尽显疯狂，好像当年的不羁，只不过多了太多太多的沧桑。
众人皆惊，久久不语，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手里的刀剑迟迟没有动作。
许久。
“望天山与你的恩怨此次一笔勾销。”步南朝厉声道。
“祖师！”望天山的人欲图极力劝阻。
“从此以后，雁大侠与我望天山再无瓜葛！若有人反抗我的命令，冰火谷三年。”步南朝说出最后五个字的时候，深深望了雁归去一眼，好像当年将雁归去打入冰火谷的样子，他还是他，雁归去似乎还是当年狂傲不羁的毛头小子。
雁归去看着苍老的步南朝呛声一笑，双目微微泛湿。谁都不曾想这个在武林掀起腥风血雨的血魔天君也会流眼泪。
“罢了，雁小子，你要记得以后可别上我九天教，我九天教没有你要喝的酒。”说话的是当年引其入门的教主。
“孽徒不回！”
九天教主大袍一挥转身吼道。
“打道回府！”
“既然你已入佛门，我渡厄寺也不需要渡人过苦海。”
渡厄寺一群人开口了。
紧接着正道宗门一个个离去。
只留下魔道。
南萧紫慢慢走到其面前，看着这个曾经让自己差点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沧桑的声音如同暮色里的钟鼓，渲染着宁静。
一双枯木般的手放在雁归去的手上。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我们魔道将你除名了。”
话语一落，他身后的魔道中人哈哈大笑，有的甚至打起趣来。
“小子，以后常来玩。”
“大酒大肉可以，杀人那是我们做的事情！”
“走了走了，看见了这传说中人，也该散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竟此般下了至尊峰。
南萧紫最后一个离开，他深深看着断臂的雁归去，最后转身离去，一眨眼不见其身影。
一颗丹药不知何时出现在雁归去左掌中。
天空传来他的声音。
“小子，这丹药能够治愈你受的伤，回去之后，我亲自上天顶天刻下你的名字，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着。
夕阳余晖落在至尊峰，却照耀出了新生。
雁归去看着茯灵，两人相似一笑。
……
在一处贫瘠的小村庄，一身黄衣的茯灵走到一处破旧的屋门前。
门口两个老人看见女子到来皆是一惊。
“这是雁归去让我带给你们的。”
茯灵掏出一封信。
二老如遭雷击，双手颤抖着，老眼流下眼泪。
“他可还好？”
茯灵一笑：“他现在是一个很有名的私塾先生，可是给你们光宗耀祖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头儿擦擦眼泪，乐得合不融嘴。
“希望他能够百忙回来看我们一下，我们不怪他。”
“会的，他会回来的。”茯灵轻声道，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
极难法音寺。
方丈敲着敲着木鱼，突然停了下来，他耳朵一动，屋外菩提树上雁归去的风铃哗哗作响。
他掐指一算，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不过随之继续敲着木鱼诵经。
经文声传的很远。
……
在驿道上，一群人围着姚半吊子。
姚半吊子唾沫横飞，和以前一样滔滔不绝。
“谁都没想到啊，这雁归去入了佛门，最后竟以自断右臂了却了这一段江湖恩怨，魔道老祖南萧紫亲自上了天顶天，将雁归去刻在了天下第一碑上。”
小孩子兴奋的问道：“这雁归去，算是天下第一了吗？”
“当然了！他就是天下第一。”姚半吊子很庄重地说。
“后来雁归去怎么样了？”
“后来有人问他，你以后要去哪里？他说，世间哪有江湖，他就去哪里。”
酒馆里的人哈哈大笑，充满了愉悦的氛围……